陌上云暮待卿归

　　“新婚不过两月，她回府去探望一个患了重疾的侍卫，归途中竟然失足跌入荷花池中溺毙。堂堂一个王妃，在府中自家的荷花池，竟然会溺毙！我当日被皇帝召入宫中，没有陪在她身边，实在是此生最大的错事。”
　　“你不知我策马回府，看到她湿淋淋的尸身躺在岸边，那种痛苦绝望，撕心裂肺……我永世都不愿承受第二次……从此我隐居府中，终日与她遗物相伴。”
　　“我当时未曾随她而去，无非是不信她真是意外身死，一心想要查出是谁人害她。当日她去探病的那个侍卫与她一起长大，本应情同兄妹。得知她死讯的当夜，他抽刀自戕，死在她溺毙的荷花池边，实在让人生疑。”
　　“我遣了探子，历经数年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后来我怀疑是妖邪所为，但是其时已经病入膏肓，力不从心了。尘归尘，土归土。抱憾而终那时对我来说，莫不是一种解脱。”
　　苏柳陌曾梦见两个丫鬟抱着木匣匆匆而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有一只木匣，你离世前非要看一眼的那只。里面装的什么？”
　　“木匣？”顾与非想了想：“当年我赠她一张古琴，她很喜欢，时常抚之。后来我在忘川岸边忆起前世因缘，才发现那琴就是前一世，我死之日在画舫中弹的那张“凤鸣”。”
　　“果然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苏柳陌叹道。
　　“我死以后，一缕孤魂晃晃悠悠归了冥界。那时琉茉早不知身在何方，我不知来世是否与她能再续前缘，所以无论如何不肯去喝那一盅忘忧茶，独自在忘川边徘徊了数十年。后来冥王生仲离找到我……他告诉我很多事情……让我最最痛苦的一件，就是我与琉茉尘缘已了——从今以后，生生世世，我与她在千万人中再不能相遇。”
　　苏柳陌瞪大了眼睛看他。
　　“所以你大约能够理解为什么我最终与冥王达成契约，以魂祭剑，脱出轮回，做了这古剑中的剑灵，在折云峰上等了你数百年。”
　　“什么？！你现在是剑灵？”苏柳陌惊道。
　　“不错。”顾与非笑着点头，“为了再见到你罢，琉茉。”
　　“可是我真的不是她。
　　“何必那么在意。”顾与非笑道。
　　“而且，冥王为什么助你？你那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游魂。”
　　“他哪里是帮我，只不过想帮他要帮的人而已。”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最终要来折云峰呢？”苏柳陌有一肚子问题，这故事的背景太庞大，她只觉得离自己遥远得很。
　　“唉，一场豪赌而已。我这把与非本是把千年古剑，我借助冥王之力吞噬了剑中原本的剑灵，获取了它的灵力。你性子纯善，我想大抵是成不了妖的。如果哪一世你修仙有成，必定能来这折云峰上参加长生宴……我自然能够找到你。如果你十世都没有仙缘，魂飞魄散之后，我也就散了这剑灵之魂就是。”
　　“你方才提到什么十世，什么魂飞魄散？”苏柳陌一脸迷蒙。
　　“沫沫，不是我吓你。你好好听着，当日你堕入凡间时魂魄受损，只有十世轮回。倘若这十世中你能修得不死之身，当然是幸事，但倘若你修不了仙身，也成不了妖邪，十世之后，你只能魂飞魄散，永绝于世了。”
　　“什么？！”苏柳陌惊叫：“那我现在是第几世？”
　　“是你最后一世。你只有一条命，一定要好好珍惜，不可大意。好在你如今有个最厉害的师父，只要你好好跟他修习，一定可以修得仙身。而我顾与非，就负责做好你手上最重要的剑，护你周全，保你平安。”
　　“你是说，我命不长矣？”
　　“那倒不是，你这一世遇到元辰仙君，还拜入他门下，希望大大地有。话说回来，你应该至今还选不到剑吧？”
　　苏柳陌点头：“只要师父在，一切都好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认剑？”
　　顾与非避而不答，反而问：“沫沫，你手腕上这条银链是谁送你的？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小时候一个仙尊送的，他说这叫浮生锁。”
　　“浮生锁？这宝物的名头我倒是没有听说过。”顾与非拿起她的手细细看，“是哪个仙尊？”
　　“他让我叫他银烙，这个浮生锁是他自己炼的，用了什么女娲石的碎片，我当时年纪小，也不太确定。”
　　“莫非是东凌上仙？这数百年来每次长生宴都要听人提起他，不是说已经失踪了数百年？”
　　“对啊，所以我现在也很莫名其妙，也许不是他罢。”
　　“可这三界中能炼女娲石的，估计不超过五人。这浮生锁非比寻常，能压制你身上的太古之息。你看，可惜这边这个铃铛碎了，要不你就能选到剑了。”
　　“为什么？”
　　“太古之息就是上古的魔神之气。因为少了一个小铃，难免有所泄露，剑灵都害怕你，所以不愿意做你的佩剑。不过倒也奇怪，你身上居然还结了一个仙印，帮你封住了一些气息。那些剑灵靠近你只觉得害怕，却个个不知为何害怕了。”
　　“哦……”苏柳陌恍然大悟，心头倒是暗自琢磨，难道是师父帮自己封住了气息？可为什么师父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呢？心中疑问万千，又问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太古之息？难道你不害怕吗？”
　　“这太古之息为什么出现在你身上，我倒不甚明了。不过对我来说，算不上害怕，只是很不舒服。所以我要做你的佩剑，须得将你这腕上的某个小铃中的灵力渡给我，这样我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怎么渡给你？”
　　“同为法器，灵力相通，我自有妙法。只是你这个小铃虽然不会碎，大概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可是银烙炼了这浮生锁压制它，肯定有他的道理。再失去一个小铃没有关系吗？”
　　顾与非也不确定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你难道不想拥有一把如我这边强大的古剑么？”
　　“可我还看不出你哪里强大了。”
　　“单凭我一个剑灵，就能造出如此真实的幻境，还将你在这里困住这么久，难道不强大吗？”
　　“确实如此。”苏柳陌倒也认可。
　　“而且我足智多谋，善解人意，可上厅堂可下厨房，以后会是你的好帮手。”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刚才那轻珏辱我之时，你不来救我？”
　　“这……”顾与非倒有些赧然：“这几日幻出“陶然四季”有些损耗灵力，方才我打了个盹，竟然让轻珏那小子占你了便宜！”他兀自愤愤然：“我也是白活这数百年！以后你认了剑，我与你心意相通，再有危险时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那为何刚才我落崖时，你也不来救我？”
　　“这……”顾与非说道：“你怎么还是这般咄咄逼人，一点都不可爱。”
　　“为何？”苏柳陌依旧追问，不理他的抱怨。
　　“如果你不落入这飞升湖中昏厥，我哪里能结起这么久的幻境，同你说这么多话？难道将你打晕吗？我可下不去手。”
　　“哼，原来你是故意的！莫非方才那悬崖突然断裂，也是你搞的鬼？”
　　顾与非讪讪一笑：“你不是也没什么损失么？”
　　苏柳陌横他一眼：“可是这湖水很冷啊，我差点被冻死，好吗？”
　　“有我在，你怎么会死？”顾与非继续回到方才卖力的推荐中：“怎样，认了与非吧？损失一个小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还有五个么？可与非却只有一把哟。”
　　“我考虑一下。”
　　“罢了，不拿出绝招来，沫沫你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堆瓶瓶罐罐，一咬牙全部推倒她面前:“我还可以买一送十。”
　　“这些是什么玩意？”苏柳陌挑挑拣拣，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数百年来我闲来无事，就收集了些仙源内丹之内的东西，来来来，你随便吃一颗下去，仙力就会大增，也好助你早日修得仙身。”
　　苏柳陌摇头：“师父说了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
　　“什么叫外面的东西？”
　　“你先留着，我问过了师父再吃也不迟。”
　　顾与非一愣，说道：“你倒是没有以前琉茉那么率直。”
　　“我说了我不是她，我只是苏柳陌而已啊。”
　　这是顾与非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要问过你师父，意思是愿意选与非为佩剑咯？”
　　苏柳陌回想起没有剑的种种烦恼和不便，说道：“与非，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她也想变得更强，变成能配得起元辰仙君暮云落首徒这个称呼的人。
　　“好。一言为定。”顾与非扬起惯常的温柔浅笑，走上前俯身来在她眼睛上印上一吻，“你迟到得太久太久，不过，好在你终于来了。”
　　苏柳陌诧异抬眼看他，只见那笑颜正慢慢淡去，连着桃树，木椅，阳光，一切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竟只如和风一般扫起发丝：“呆会我会亲自送你上去，不过今日灵力消耗太多，怕是许久都不能再见了。今日我与你所说的前尘往事，半句也不可泄露给他人，否则……否则我与冥王生仲离的契约就此失效。”
　　“那会怎样？”
　　“魂魄再无可依之处，必将灰飞烟灭。”
　　他顿一顿，又说：“本公子以剑为誓，必当护你一生一世。若非剑折，生死不弃！”
　　苏柳陌手中捧着碎雪桂花糕，含着泪用力地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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