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

作者:轻墨入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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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流年羁绊


      听闻元辰仙君暮云落为了寻徒儿潜入至寒的飞升湖中,那崖边梅林中已经聚满了人。
      一轮白日敛入晴空万里之中,天幕湛蓝如洗。突然一阵疾风在云海中搅出白色巨龙,冲天而起,直入天际。
      众人皆仰头望之。
      那云柱腾起数百丈,气势如虹,欺天蔽日。龙头处隐隐有一人立于其上,一袭月白衣衫,发冠高高绾起,怀中似乎抱着一人。
      虽还看不清面目,但断断不是元辰仙君。
      天帝倒识得:“与非?它竟出世了?”
      白色巨龙升到极高之处,又急转直下,往崖上窜来。
      云上那人面容渐渐清晰,眉长入鬓,眼如桃花,肤白胜雪,双眉间一朵银色云纹甚是耀眼,却也凭空在温润中添了一份冷艳。
      待他踏云而下,众人才看清他脚下竟然踩着一把极为出色的剑。月白剑穗迎风轻扬,剑身上淡淡银光绽放,还未出窍已经寒气迫人。
      那人怀中抱着一名青衫少女,正是苏柳陌。
      蓦地云层之下一道白影激射而上,破空而出,落在顾与非面前。
      扬起袖风猎猎,拂散了腾起的云龙。
      依旧那般孤高绝尘,云淡风轻,只是那人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宛如脆弱蝶翼。绵密长睫上还结着寒霜,白袍曳地,瞬间就与地上的冰雪冻成了一片。
      见元辰仙君原本墨发如瀑,如今已经冻成鸦灰三千,众人心中不禁暗叹,这元辰仙君为了寻小徒儿居然在飞升湖中呆了近两个时辰,怕现下已是伤了仙身。
      几名仙子凝眸看他,满面忧色。
      他从顾与非手中接过还在昏睡的苏柳陌,看她脸色青白,又忆起那日自清晓洞中捞起她的样子,心中竟是溢满愧疚,心疼难抑。
      这陌生的复杂心境让他无奈又无力,暗自长叹。
      一生孤傲风冷云穿,无人能道,其中冷暖。
      五载流年化成羁绊,谁人可知,是一世尘缘抑或一场劫难?
      …………………………
      顾与非双手抱拳,对着眼前绝尘孤高的身影一拜:“仙君,沫沫就拜托了。与非就此别过。”
      暮云落微微颔首。
      顾与非随即化作一道银光隐入剑中。与非剑散去周身光华,落入雪地之中,弹起一阵迷蒙雪雾。片片梅林次第隐没,化如冰雪之中再不复见。
      暮云落忽然眸色一黯,看向苏柳陌手腕。
      果然……她怎可如此轻易就散去浮生锁上小铃的灵力,不过是一柄剑罢。
      一霎间指尖弹出一缕仙力,无声无息地汇入苏柳陌体内。
      陌儿,当日涛华坪上一时心软为你封住太古之息,如今更是以天下苍生为注,护你周全……为师信你本性纯善,绝不会助邪成魔……
      站在天帝身后的灼华上仙已经察觉出异样,轻呼一声:“这似乎是……太古之息?!”正欲上前查看,那一丝若有如无却如风中纸鸢一般断了线。
      她静下心来仔细搜寻一番,依旧毫无所获,最终还是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苏柳陌。
      “天帝……”
      天帝恒宵一摆手。
      怀中人儿猛然一声咳嗽,□□出声:“我……好冷……”
      暮云落方才探她体温如常,却没想起自己怀中过于寒冷冻着了她,连忙递个暖身诀下去。
      “陌儿……”
      苏柳陌身子猛然一震,眼睛几经挣扎终于睁开来。昨夜荒唐一梦,今日一场长谈,世间情之一字,已经篆刻心间。
      恍若隔世。
      望见面前的面容,心头几番纷乱几番激动。她一探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也不管触手所及之处如何冰冷:“师父!”
      那如冰似雪的脸上漏出半片飞羽般的温柔,看得周围的仙子们一阵心紧。暮云落不禁有些愧疚:“是为师之过,在这折云仙境都未能护你周全。”想起方才贺宸安所说,目中寒敛无情,沉声问道:“陌儿,为何你会来这冬藏中?谁害你坠入飞升湖?”
      他声音不大,却刚刚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犹如当面质问。
      摇雪执掌轻水遥已经携了昏迷的轻珏回了子游山中疗伤,只有贺宸溪跟在妙清执掌白百闻身边,听了暮云落的问话不禁一阵心惊,往师父背后缩了缩。
      她本是听了轻珏的话,顺着想给苏柳陌一点教训,却不知怎么弄得难以收场。轻珏和贺宸安都受了重伤,而苏柳陌则掉入飞升湖中。
      万幸她还有一条命在……贺宸溪敬畏地看了看那一袭冷绝的轻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众人都传说元辰仙君对苏柳陌爱护备至,因为徒儿修为尚浅连元辰弟子平常的历练也不让她参与,自己当时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思及此,不免眼中横过无尽的嫉妒厌恨。她凭什么?!
      暮云落这样一问,苏柳陌脑中立即忆起轻珏的唇落在自己脖颈上的情景,心中一阵无边厌恶反感,连牙齿都咬紧了一瞬。双臂攀得更紧,头深深地埋入他的胸前衣襟中,鼻头一塞:“师父,莫要问了。”
      贺宸安由袁紫衣扶着勉强站起来,颤声道:“苏苏,明明是摇雪的轻……”
      隐武门执掌齐万鸠已经帮他初步医治过,本来劝他回去子游山休息,但贺宸安执意要等着元辰仙君寻回苏柳陌来。他万万不能相信,昨夜还豪气万千举杯痛饮的苏柳陌会这样就消失在自己的眼中……终是,终是安然地回来了罢。
      “贺宸安!”贺宸溪一声轻呼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他猛然想起昨日苏柳陌给他看过的那张纸条,明明是贺宸溪约她来这冬藏,怎地遇见了轻珏?莫非……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贺宸溪。
      贺宸溪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暗暗地在他掌中写了“清”二字,口中却担忧地说道:“我这里有父……亲给的两只千年乔参,呆会拿给你养伤。”
      她话中提醒他要记得自己是他的姐姐,划下一字又叫他不要损了苏柳陌的清誉。贺宸安顿时确定她真的做下了这么恶毒的事,心中不禁一阵深恶痛绝,倏地抽出手来一把推开她。
      却闭了口再也没说什么。
      暮云落低头看向怀中的徒儿,一眼就瞥见白皙颈子上一点红梅似的嫣红痕迹,身子不由得一震。他缓缓回身面对众人,眸中墨云席卷,寒意横扫,冷冷问道:“洛浮摇雪门下弟子轻珏,现在何处?”
      等了半晌,摇雪伺严稽清然答道:“已经由本门执掌带回子游山中疗伤了。”
      暮云落道:“不知摇雪打算如何处置轻珏?”
      他周身寒意压人,稽清然心中大惊:“上……元辰仙君,何出此言?”
      “待我擒来那竖子问个清楚。”他袍袖一罩,拢住苏柳陌,竟是要往子游山去捉人了。
      天帝说道:“慕言且慢。”他锦华袍袖一挥,半空中立即出现一面硕大的透明镜面,那上面正是苏柳陌刚刚练剑完毕,一人跪在镜湖冰面上痛哭的场景。
      那时雪下得正大,漫天飞花,风声呼啸而过,嚣厉之声听得清清楚楚。独独她垂着头,蒙着嘴不发出半点哽咽,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颗从羽睫上滚落,无声无息,伤心欲绝。
      暮云落竟看得心中一窒,几丝心痛,几丝绵长,失声问道:“陌儿,何事如此伤心?”
      苏柳陌脸色更惨白上几分,本是心思玲珑,口舌伶俐,却根本不晓得如何编排,如何搪塞。头埋得更深些,心中百般辗转,因为陌儿……很喜欢很喜欢师父……
      口中却不愿,不敢,也不能出一言。
      还好那镜中一转,轻珏踏空而下,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人群中数声惊呼,暮云落更是手臂一紧,眉头紧蹙。待看到轻珏压着苏柳陌到梅树上,更是有人禁不住出声骂道:“想不到仙门中也出了这样的混账东西。”
      那镜面倒也给苏柳陌留了一分薄面,立即化为一道银光收入天帝袖中。他沉声问道:“如此,元辰仙君打算如何处置轻珏?”
      “辱我落云徒儿,伤我元辰弟子,杀之。”暮云落隐含怒气,寒如冰棱。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哗然。贺宸溪更是觉得腿脚发软,几乎跌到雪地中去。
      众人都知轻珏乃摇雪执掌的独子,难免宠溺过度,养成了风流多情的性子。虽然做下这等荒唐事,但好在苏柳陌也没有因此丢掉性命,这“杀之”似乎重了些。如果元辰和摇雪就此结下仇怨难解,反而是因小失大,对天下局势是大大的不利。
      却不知这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元辰仙君怎的没有想到这一层?
      天帝道:“仙君方才已经将他打成重伤。你徒儿及门下弟子都无大碍,罪不至此。”
      苏柳陌心中也暗暗着急,仰起头说道:“师父,不可。”
      天帝出言相阻也就罢了,仙君这小徒儿也出言阻止,莫非……莫非她亦是对轻珏存了一份心思?众人个个竖起了耳朵,听苏柳陌作何解释。
      暮云落也问道:“为何不可,陌儿说来听听?”
      苏柳陌正要开口劝说,丹田中一阵巨痛猛然袭来,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哎哟,师父……”
      暮云落大惊,心中起了一诀查微,凝神闭目再睁开,细细查看苏柳陌全身穴位经络。
      一颗硕大的碧绿珠子占据了苏柳陌的丹田,正大发其威将其内含仙力在她的体内强行化开。苏柳陌毕竟修为尚浅,不知如何疏导,根本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她只觉血脉膨胀,经络阻滞,整个身体似乎要被撕碎般,一时之间剧痛难忍,几乎昏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暮云落已经不知去向,空留一场雪沫席卷。
      只墨辞与非,一黑一白,一前一后,若流星般往子游山上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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