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公主不怪义成公主假传消息？”
　　“其实这一次父汗出兵围困雁门关，我们兄妹都是不赞成的。咱们突厥一向和大隋交好，又有什么必要听信那些谗言擅起战端？反而是铁勒部野心勃勃，更是危险呢。”
　　初辰吁出一口气：“公主真是深明大义。”
　　英云苦笑道：“我们明白又有什么用？父汗却是被那些小人蒙蔽了。我和哥哥突利商量后，只得哥哥他留在父汗身边，找机会尽量劝说父汗，我回王庭去接义成公主来与父汗相见。父汗与义成公主多年夫妻，感情深厚，只要见了面，一切就都好说。”
　　初辰这才明白为何英云身份尊贵，却风餐露宿，带领随从一路奔波赶往王庭。
　　英云又皱起眉头，道：“只是义成公主外柔内刚，一向都是甚有主见。我只怕说不动她从王庭动身去见父汗。”想来想去，英云咬牙道：“说不得，到时只能以公主和父汗多年的夫妻之情来打动公主了。”
　　初辰微微一笑。英云果然是草原长大的率直儿女，却没想到义成公主因为和亲远嫁突厥，又是以启民可汗可贺敦的身份再嫁始毕可汗，这一次始毕可汗先是求娶洛如，现在又有可能迎娶铁勒公主，很难说义成公主和他的夫妻情分还能剩下多少。
　　“怎么？章公子你不赞成我这么劝说吗？”
　　“倒也不是，公主尽管去试试。不过如果不奏效的时候，公主不妨问问义成公主是为了什么来到突厥的？从前的大义公主、安义公主，又是为了什么离开雕梁画栋的闺阁？”
　　英云狐疑：“这么两句话就管用吗？”
　　初辰笃定地点了点头：“义成公主为了突厥和大隋之间的和平远嫁，在她心里，一定是非常看重这份责任的了。”
　　英云抿嘴一笑：“我相信你。反正我这一趟，无论如何都要将公主请去与父汗相见，什么法子都要用上。”
　　“那谷设想必就是去阻止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顺利相见了？”
　　英云点了点头：“正是。谷设是三王叔之子，自然是和三王叔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处处与我作对。现在他还只不过是对我不甚客气，等到了王庭，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幸好，”英云瞧了瞧初辰，抿嘴一笑：“我有公子相助，也不怕他。”
　　初辰听英云话里之意，已经完全将自己当做自己人了，自己确也和她目的相同，都是帮助义成公主脱离眼前的危机，于是顺着英云的语气道：“我也多有需要公主相助的地方呢。”
　　英云心中欢喜，这喜悦之情从心底直透到脸上来，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远远传开去，在草原上回响。

　　英云和初辰一路上日夜兼程，非止一日，这一日赶到王庭。
　　突厥本来就是个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王庭虽然是贵族聚居之所，却也只不过是个规模巨大、帐篷和人数更多的大型营地而已，远不及大隋都城大兴的巍峨庄严、气象万千。
　　英云一入王庭，也不顾来往行人纷纷与她见礼、招呼，带着初辰和随从，径自去见义成公主。
　　英云自幼丧母，与义成公主感情深厚，不拘礼节，一进帐就扑过去叫道：“公主。”
　　义成公主十五岁入突厥和亲，至今不过是二十五六岁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美最艳的鼎盛年华。虽在突厥生活多年，她仍是大隋宫妆打扮，身畔服侍的贴身侍女也都与隋宫中的宫女装束并无二致。可是与萧皇后、陈贵人等隋宫贵妇不同，义成公主的美貌中不见半点柔弱，柳眉凤目之中透着勃勃英气。
　　义成公主一手拉着英云，微笑道：“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派个人先来说一声。这一路上可还好？好些日子没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义成公主虽比英云大不了几岁，可是长着辈分，语气中也透着宠溺。
　　英云骤然见到她，也有几分激动：“我都好得很，看见公主无恙，我也放心了。”可是随即又着急起来：“公主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我父汗长久不回驾王庭，公主怎么也不派人去催催？见了我怎么也不问问父汗怎么样？”
　　义成公主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一个笑容不变，要过一刻才道：“要回来的人呢，总会回来的，若是立定了心思不回来，我问了也没甚么益处。”
　　英云一跺脚，道：“公主你比我懂得多，总是有很多道理。我不管这些。我就知道，公主你才是咱们突厥唯一的可贺敦，什么铁勒的小公主啊，我才不管她有什么美貌聪慧，反正谁都比不上公主，谁都代替不了公主。”
　　义成公主还是微笑着，低声道：“哦？怎么？又出来一个铁勒的公主要当可贺敦吗？”
　　英云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她上前一步，蹲下来，抬头细细察看义成公主的脸，低声道：“公主，我知道你不欢喜父汗这一次入关求娶大隋的西河公主。可是你也知道，父汗的求娶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他实际上想要的只是大隋的燕云十六州。父汗的心里，这么多年来，只有你。”
　　义成公主笑着应了句：“是吗？”
　　英云越发着急起来，猛然间想到初辰嘱咐过自己的话，冲口而出：“公主，你且想想，你是为了什么远离故土千里迢迢来到突厥的？大义公主、安义公主，她们又是为了什么背井离乡？”
　　义成公主一震，抬头看向英云。
　　英云握着义成公主的手又紧了紧，道：“公主，和我一起去见父皇吧。”
　　义成公主凝视她半晌，忽然又笑了，点了点头，道：“好，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英云顿时满心欢喜：“太好了！太好了！”她笑着回头向初辰道：“章公子，你说的果然不错……”
　　一句话刚出口，她猛然又发现自己造次了，连忙捂住嘴，吐了吐舌头。回头偷眼向义成公主一瞧，却见义成公主正看向她。
　　义成公主又看了看初辰，向英云问道：“英云，这一位是…...”
　　英云连忙道：“这位是章公子，从关内来，受了大隋西河公主所托来看望公主。我和他偶然相识，结为好友，因此一路同行。”
　　适才英云一进营帐，就只顾尽力说动义成公主，都未来得及引见初辰。直到此时，初辰才上前施礼道：“见过公主。”
　　义成公主打量了初辰几眼，却也没再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又向英云道：“你们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动身。”
　　英云点头道：“好，我还想去瞧瞧几位姑母。”
　　英云和初辰出了义成公主的帐篷。英云向初辰道：“章公子，我去看望姑母，你……”
　　初辰道：“我就不随公主前去了。”
　　这时刚才在义成公主身边服侍的侍女也从帐中走出来，向英云施礼，道：“奴婢奉可贺敦之命，请这位章公子去贵客的营帐歇息。”
　　英云想了想，道：“也好。小蝉，就劳烦你了。”
　　初辰跟随那名名叫小蝉的侍女来到一处营帐，小蝉道：“这是可贺敦招待大隋来的客人所住之处，公子且在这里歇息。”
　　初辰颔首道：“多谢小蝉姑娘。”
　　小蝉却不马上离去，微一迟疑，低声道：“敢问公子，皇上离开雁门关，骁果军是否全部随侍圣驾？”
　　初辰一怔，暗道：我离开雁门关时，皇上还在雁门关没走哩，谁知道走的时候是不是把骁果军都带着了？
　　初辰看向小蝉：“骁果军中可是有小蝉姑娘的熟人？”
　　小蝉低下头去：“听说我弟弟现在就在骁果军中，也不知这一次是不是跟着皇上到了雁门关，又是不是能平平安安跟着皇上回去。”
　　初辰“哦”了一声，道：“小蝉姑娘大可放心，皇上虽然被始毕可汗一时困在雁门关中，却没真正交战。多亏了义成公主，又有关内将士驰援，因此上很快也就解了围。骁果军也没什么伤损，想来已经随驾回转大兴了。”
　　小蝉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多谢公子。”
　　小蝉欢欢喜喜地走了，初辰目送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那日依都泰闯入雁门关行宫，骁果卫阻拦之下，重伤身死的也有几人。不过三千骁果军，那日里受伤的不过十数人，总不会这么巧罢？
　　这营帐是义成公主专为招待大隋来使而置的，处处依足隋宫中的规矩，一榻一帐，一杯一盏，都是大隋宫中使用之物，端庄富丽之中又见清雅，显见得公主是将一片思乡之情都寄托在这些陈设玩物之上了。
　　初辰刚坐下，又有侍女送来香茶果点，无一不是隋宫风味，细想之下令人不由得扼腕叹息。一杯茶还未完，又有一行从人抬来沐浴的热水。
　　初辰暗赞义成公主想得周到。与英云一路兼程赶来，沐浴自然不用想了，时时连洗脸换衣都成了奢侈的事。
　　初辰一时沐浴完毕，换过衣裳，正坐下喝茶，忽然侍女小蝉又奉了义成公主的命令前来，说是请章公子去公主的营帐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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