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大家各自休息，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众人用过干粮，拔帐继续向王庭方向前进。一路之上，英云策马与初辰并辔而行。初辰心喜英云的爽朗英姿，因此上也欣然接受她的好意，二人语笑晏晏，言语颇为投机。
　　初辰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没料到公主竟然精通汉话。”
　　英云叹道：“我突厥和大隋虽然刚刚交战过，但是多年以来时分时合，却也平常。两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无论如何也断绝不了的，所以多有往来互通。而且我祖父启民可汗一向仰慕大隋风物，当年在位的时候就请了大隋的鸿儒教导我父汗和几位叔父学习汉话，一时间在王庭风行，后来也就成了惯例。不光是我，现在突厥的王室子弟中没有不能精通汉话的，就连那令人讨厌的谷设，也说得不错哩。”提到谷设的名字，英云不由得撇了撇嘴，露出几分不屑之态。
　　初辰想起谷设对英云的一番心意，自己也无法代为转达，因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却问：“谷设此人难道也是王室后裔？”
　　英云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吗？他是我三王叔咄苾的儿子，仗了我这位王叔的势力，在族中目中无人惯了的。”说着，她瞧了初辰一眼，忍不住又笑道：“还多亏了章公子这一次挫了他的威风，看他还能那般得意。”
　　初辰笑道：“这位谷设小王爷确有真本领，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英云抿嘴笑道：“章公子太过谦虚了。”她想了想，又道：“谷设倒也有几分本事。他拜在我们突厥最出名的英雄依都泰的门下，还颇受赏识，因此也更加嚣张了。”
　　初辰不由得低低“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那日与谷设交手虽然仅仅数招，却有熟悉之感，原来他果然是得了依都泰的真传。
　　英云瞧了瞧她，道：“原来章公子也听说过我们突厥战神的名字。”
　　初辰苦笑道：“‘剑神’之名名满天下，我怎么会没听说呢？”
　　英云拍了一下手，道：“对了，章公子说过是受人之托去见义成公主，那想必多少也听闻前些日子依都泰在雁门关失手了的事。”
　　初辰忙道：“我只听说剑神在雁门关隋天子的行宫中不愿多作杀戮，因此暂退。”
　　英云笑道：“没有得手，不就是失手吗？依都泰回营之后也不讳言，直说是开始遇到两位少年英雄联手阻拦他，后来又有三千骁果卫闻声赶来，他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说到这里，英云眼睛一亮，打量初辰：“章公子你身手这么好，不会就是依都泰所说的两位少年英雄之一吧？”
　　初辰连忙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
　　英云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对，我听说那两个人一个是大隋天子宠妃的弟弟，天子的贴身侍卫，另一个却是个宫女，都不见得能随意出关来呢。原来大隋地杰人灵，果然英雄辈出，怪不得连依都泰虽然失手了，回来却也赞不绝口呢。”
　　说着，她又瞧了初辰一眼，双颊微红。
　　初辰却没太在意英云的神色，只是低头暗忖道，没想到英云对当日雁门行宫之中的风波知道得如此详尽，自己与陈之然联手阻挡依都泰，令得始毕可汗的奇袭落空，自己的身份如果传扬出去，怕是对这一次见义成公主的计划都有妨碍，这样一来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只得暂时先瞒着英云了。
　　初辰抬起头来，又想起刚才说的依都泰的事，便向英云问道：“依都泰无功而返，可汗可有怪罪？”
　　“依都泰名满天下，剑术无敌，在我突厥的地位也甚是超卓，谷设、康鞘利、我哥哥突利都拜在他门下习武，王族之中崇拜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我父汗就算心中再为不满，也不能对他怎样。所以父汗也只是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不再提此事罢了。”
　　初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依都泰固然是爱惜羽毛，前辈风范，这始毕可汗也知道衡量轻重缓急，倒也不是一味好色贪婪。
　　英云看着初辰，道：“章公子虽然自谦，不过想必也很有些来历，否则如何又能和大隋王室子弟有来往呢？不知托付公子的那位知交又是大隋的哪位王爷？”
　　初辰心知这是英云在旁敲侧击探听自己的来历，自己若是想获得她的信任，顺利见到义成公主，总得过得了这一关。
　　初辰笑道：“不是哪位王爷，是西河公主。我和西河公主在洛阳城中偶遇，又和她的侍卫因为误会打了一场架，后来误会消解，倒攀上了几分交情。西河公主多年不见义成公主，这些时日以来大隋和突厥多有误会，西河公主更是心系义成公主。因此听说我想来见识塞外风光，西河公主就托付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义成公主，再给她带回公主安好的消息，她也就放心了。”
　　初辰这番话半真半假，听起来也情有可原。
　　英云却顾不得细想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凝视初辰，道：“我也听说过这位西河公主，父汗这次起兵正是以迎娶她为可贺敦为借口，要求大隋陪嫁燕云十六州。她，想必是位美人儿吧？”
　　初辰想到洛如的楚楚风姿，点了点头，道：“古人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
　　英云听了她这样的评价，心中如被针刺一般，可是草原女子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勇气，令她忍不住问道：“比我又如何？”
　　初辰瞧了她一眼，笑道：“英云公主和西河公主完全不同，如何比得？西河公主是江南柳枝下的燕子，英云公主的英姿恰如草原上的苍鹰。”
　　突厥本来就好勇尚武，素来把鹰、狼视为图腾。听初辰这么比喻，英云大喜，暗想这位章公子精擅骑术，武艺高强，当然是更喜欢能翱翔高空的苍鹰了。这么想着，她心头充满喜悦之情，也无心再盘问初辰的来历了。
　　初辰问道：“公主这一路是从哪里来到王庭去？那谷设又是为何与公主同路却不同行？”
　　这几句恰中英云心事，她渐渐收敛了笑容，心中的烦恼一时又盖过了刚才的喜悦：“前些日子父汗带兵围困雁门关，我在后路接应父汗。后来父汗从雁门关撤兵回到突厥境内后，我一直跟在父汗身边。”
　　英云停了停，又想了想，才又道：“章公子你也不是外人，你和西河公主交好，想必多少也知道些，我跟你说了也无妨。父汗从雁门关退兵，一来是因为大隋援兵纷至沓来，父皇唯恐被前后截击，首尾难顾；二来也是因为收到义成公主派人送来的信报，说北边的铁勒部意图不轨。铁勒和我们突厥历来嫌隙甚深，多年以来一直蠢蠢欲动，父汗闻报大惊，这才下定了退兵的决心，连夜撤回了草原。”
　　初辰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她在雁门关里就已经知道了的。她和洛如最担心的就是不知始毕可汗回突厥后发现这只不过是义成公主伪造的消息，会不会大发雷霆，对公主不利。
　　“父汗回到草原后，就听留守在大隋和草原边界的三王叔报告，铁勒部并无不轨。父王自然就明白了这些不过是义成公主为了让父汗退兵，因此设下的计策。父汗顿时大发雷霆之怒，盛怒之下，也不回王庭了，原地驻驾。”
　　初辰低低地“噫”了一声。这样进展，倒是出乎她意料，似乎对义成公主来说并非坏事，至少有了缓冲的机会，不用直接面临始毕可汗的雷霆之怒，一切可以慢慢待始毕可汗怒火平息再计议。
　　英云仿佛看出了初辰所想，苦笑道：“现在对义成公主来说，这情势虽然看似平静，其实凶险无比。公主虽然入突厥十余年，自然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但是她毕竟并非名正言顺的突厥王族，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地位并非不可动摇。”
　　初辰想起依都泰所言，始毕可汗求娶洛如，许她与义成公主并为可贺敦，日后如果生下儿女就是突厥明日之主。
　　“现在父汗不愿回王庭，三王叔又在父汗面前极言铁勒部最小的公主年轻貌美，也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劝说父汗迎娶她为新的可贺敦。义成公主的地位怕是岌岌可危哩。”
　　初辰皱眉道：“这位三王爷又有什么打算呢？”
　　英云冷笑道：“他和铁勒部一向关系亲密。铁勒部谋夺我突厥漠北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三王叔虽然对我父汗貌似恭谨，心中只怕对当年我祖父启民可汗去世之后，由我父汗接替可汗之位多有不满。义成公主当年是启民可汗的可贺敦，就是她力主我父汗即位，后来又遵从我们突厥的规矩成为我父汗的可贺敦。三王叔暗中和铁勒部勾结，只怕别有所图。”
　　初辰对突厥这些历史旧事也略有所闻，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请公主恕我无礼直言，听公主言语之间的意思，想必是支持义成公主的了？”
　　英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我是为了我哥哥突利。我们兄妹的亲母早逝，义成公主自己没有儿女，多年来待我们兄妹是极好的。我哥哥现在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在族里的势力却不及二王叔、三王叔，如果再失了义成公主的支持，以后拿什么与王叔们去争？”
　　英云说的含蓄，初辰却完全明白她是在担心始毕可汗身后突厥汗位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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