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身

　　有些人，总是不合时宜的相遇，不合时宜的分别，当相忘成为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结局时，却又不合时宜的重逢了。

　　肖年嘉已经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此刻饭桌上所有人都察觉了他的异样。

　　钟承霖目不斜视，举手投足皆是分寸与距离感，而他却像个情绪外露的小孩，投向钟承霖的目光里深沉得如同深渊。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谁也不动筷了，蒋植看不下去了，说：“吃呀。”

　　大抵是身处局中的人对这样的氛围格外敏感，苏嘉乐脑子里几乎已经有了这个故事的雏形，他看着两人，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钟承霖在那样压抑深沉的目光里静默了很久，一开始时那种震惊愕然的情绪渐渐散去，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平静。于是他开始将眼前这个颓然阴沉的男人和记忆里温柔内敛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发现他们竟然无法重叠。

　　其实钟承霖记忆里关于肖年嘉的回忆已经所剩不多了，十五年的时光终究太长，日日复年年，每一天都丢弃一点，经年岁月之后，那个人终究是被按下了清除键。

　　少年的模样模糊了，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不再深刻，但是其中一些小小的细节却在记忆里被定格放大。比如钟承霖脑海里浮现了高三模拟考放榜时，肖年嘉站在公示栏前，回头看着他笑，声音温柔：“钟承霖，这次我赢了，你请客。”

　　那时的肖年嘉身形单薄却挺拔，穿着黑白两色的校服，笑起来幅度不大，嘴角笑容清浅。

　　钟承霖在想，莫不是同名同姓了？

　　很快他又推翻了这个念头，因为陌生人不会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

　　他没忍住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肖年嘉的目光不偏不倚。想来可笑，十五年了，年少轻狂无知，他也付出了代价，他这般深意做给谁看。

　　“你们是……”同桌的人犹豫着问了出来。

　　钟承霖笑了笑说：“老同学。”

　　苏嘉乐看着他，期待他的下文。

　　钟承霖说：“很多年前的高中同学，我是后面转学过去的，也就同窗了两年。”

　　蒋植笑着附和：“原来是这样，那敢情巧了。吃啊大家，怎么都不吃了？”

　　众人笑着打哈哈：“吃吃吃。”

　　又有菜上来了，钟承霖给苏嘉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夹完随即放下了筷子，自己并没有吃的意思。

　　蒋植一直在观察肖年嘉，他干刑侦多年，自认为对人的情绪也算观察入微，但是他却一直看不懂肖年嘉。那个青年就这么静默地坐着，像一个谜。

　　“那你们得多少年没见了？”有人随口提了一句。

　　钟承霖说：“十五年有了吧？记不清了。”

　　话茬有一搭没一搭的，菜终于上齐了，老板送了两打啤酒，氛围缓和了不少。

　　肖年嘉总是不合时宜的那一个，他坐在这群人里，显而易见的格格不入。

　　钟承霖在给苏嘉乐剥小龙虾，苏嘉乐却没有什么食欲，他在肖年嘉的注视下什么也吃不下，甚至有些不安。

　　身边的钟承霖却越发体贴温柔，低声问他想喝什么。

　　苏嘉乐觉得不安。

　　他觉得钟承霖在刻意温柔。

　　就像是……故意做给谁看一样。

　　一顿饭似乎吃得不那么如意，肖年嘉沉默得让人觉得诡异，他似乎就有这样的特异功能，让一群大男爷们就这么冷场下来。

　　局散的时候，蒋植主动提出送肖年嘉回去，他喝了酒，叫了代驾。他和肖年嘉站在店门口，目送其他人上了出租车。

　　肖年嘉一直看着钟承霖的背影，一直看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蒋植倚着电线杆抽烟，正准备和肖年嘉聊两句的时候，面前的青年直直地倒下了，身体接触地板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肖年嘉突然昏倒，蒋植连忙叫上正赶过来的代驾一起把他安置上了车，看来得先把人送去医院了。

　　在车上的时候，蒋植才发现肖年嘉一直紧握着拳头，他想帮他松开，却发现徒然无功。

　　医院里，蒋植站在走廊里和医生说话。医生嘴里那些专业的名词让他觉得心惊。

　　贫血，重度营养不良，神经衰弱，严重胃病……这些全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竟让一个成年男性显得如此形如枯槁。

　　医生叹气摇头，说：“他再这样下去，能不能活过四十岁都是个问题。怎么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他家人呢？”

　　这个问题把蒋植问住了，他无从答起。
　　医生拿着病历走了，蒋植推开了病房的门，肖年嘉还没有清醒。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肖年嘉又陷入梦魇了。

　　他半梦半醒，胡乱去扯鼻饲管，吓得蒋植连忙去叫了医生。

　　后果是他被约束带束缚住了双手，像一个胡乱挣扎的疯子。

　　另一边，苏嘉乐和钟承霖回家没多久便接到了蒋植的电话，知道了肖年嘉再次入院的消息。

　　苏嘉乐拿着电话问钟承霖：“我们要去看看吗？”

　　钟承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他和我们，没有关系。”

　　苏嘉乐没再说话。

　　他了解的钟承霖，温和，善良，对路边的流浪猫都很有爱心，更何况一个人呢。可是明显这个肖年嘉不是钟承霖可以平常心去对待的人。

　　苏嘉乐给蒋植回了电话，让他好好照顾肖年嘉。

　　蒋植是在卫生间打的电话，走出来的时候肖年嘉已经醒了，仍是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心里稍安，想和他开两句玩笑，说：“看什么呢？天花板上有鬼呀？”

　　肖年嘉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看什么呢？”蒋植又问。

　　“他们很相配。”

　　肖年嘉答非所问，蒋植怔了一下，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没什么相不相配，嘉乐喜欢他，就可以了。”

　　“喜欢，就可以了吗？”肖年嘉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

　　蒋植反问他：“难道不是喜欢就可以了吗？”

　　肖年嘉不再说话了。

　　喜欢，就可以了吗？

　　他心中钝痛，从来不是。

　　这个世界啊，真是厚此薄彼呢。

　　有些人的喜欢是喜欢，有些人的喜欢是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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