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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自那以后,柯洛娜没有再去他们的聚会了。
她突然之间取消了周四和周六晚上固定的出行,自然不免引起家人的注意。柯洛娜告诉他们,这是因为事情太忙,抽不出时间。这的确是一部分的实情,但同时,也只是个借口。
其实,这能怪谁呢?是她自己遮遮掩掩,不敢向他们说明真实身份。柯洛娜知道朋友们对她没有恶意,他们以为她是个男性,并不觉得这是在歧视她。他们也许甚至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到底在介意些什么。说不定——这个想法简直要让她笑起来了——说不定他们以为她不开心,只是为了没法带自己的小情人过来呢!
他们没有恶意。唉,是啊,她当然知道她的朋友们内心里都是好人!他们之前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少女。柯洛娜努力这样说服自己,可是每次她想起这件事,她仍旧感到深深的受伤和失望,仿佛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也许这对他们并不公平。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待女性的,他们只是并不例外而已。可是……她曾经真的以为,她的朋友们会接受她的真实身份。
她真的希望他们会接受她。她怀抱的希望那么热切,因此当这希望破灭时,感受到的痛楚也就愈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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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卡顿消失了,而柯洛娜·埃弗瑞蒙德正值声名鹊起的时候。圣·梅朗侯爵和侯爵夫人对她大加赞美,哪怕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他们的赞美也能把她捧成一个画家。更何况,柯洛娜的功底是货真价实的——她的老师,巴兹尔·霍华德就以肖像画成名,她自己的肖像画水平可以说已经胜过了法国绝大多数的画家,不需要模特端坐在对面也能作画的能力更是罕见。她身价一直在不断上涨,尚未卖出的画作价格翻了好几番,不断有人登门求画,有些人希望她能够凭借描述画出已经逝世的父母或子女,一些胖夫人希望能将自己画得瘦些,年迈的将军要求她画出自己年轻时的英武身姿。
柯洛娜并不是万能的。其中一些要求,她也做不到。但仅凭她接下的委托、画出的作品,凭借那些高官们的赞美,也足以将她的声名抬高到新的地位。她用作画、编写教材和各种社交填充了自己空出来的时间,递来的帖子瞬间多得门房收不过来,贵族们争相邀请这位愈发绚丽夺目的艺术新秀。
可她并不感到高兴。
她失去了唯一的自由,并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恐怕并没有希望去追寻那一直期盼着的自由。如今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名声、地位、尊重、金钱、贵族们的追捧和画家间的相互吹嘘……这些令人追逐的一切,在她眼中显得枯燥平淡、苍白乏味。她很清楚,许多贵族对于艺术的欣赏品味其实也不比那些疏通下水道的工人高明到哪里去,他们吹捧她只是因为她有名,并不因为他们真正欣赏。这样的吹嘘是无法带给人成就感的。
她唯独想要的两桩事——能够无所遮掩、堂堂正正地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一切事业,并且帮助其他的女性也堂堂正正地去做她们想做的事业——已经刚刚被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过去的这段路中,ABC的朋友们始终是她的支撑之一,如今要放开他们,独自前行,不免要经过一段艰难的路途。珂赛特的学习和女工们的识字课是她生活中仅有的亮色,但每周两次的识字课也难以平息她心中的焦躁。有一次她去得早了一些,前面一节由安妮授课的初级课程才刚下课,安妮在教室门口与弗以伊说话,弗以伊手里拿着新的自学课本的底稿,安妮挥舞着双手一边说话一边同他比划。柯洛娜没有下马车。她躲在车厢里,透过窗帘的缝隙注视着他们,直到弗以伊转身离开。
的确,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初遇安灼拉时那个迷茫而不知所措、急需鼓励的小姑娘,她如今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也可以继续战斗下去:她所教授的那些女工,被她改变了命运的那些女工都是真切有力的证明。可是如果战场对面的人,是她真心爱着的朋友们呢?
可如果最初教给她战斗的安灼拉,认为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怀抱这样的追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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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冬季降临了。
女工们的救济已经有了非常完善的制度,但柯洛娜所要做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减少:再怎么完善的制度也会有漏洞,尽管她并不缺几个法郎,但杜绝奖学金中的欺瞒诈骗仍旧是有必要的。因此,她几乎认识识字班里的每个女工,了解她们的家庭情况。对于每个能够学到中级班的人,她至少要抽空去她们家中走访一次,同她们稍微聊聊天。识字班的学生之一蒂亚有个赶马车的父亲,于是她的父亲老杜兰托成为了柯洛娜专属的马车夫,不过有时,在白天,在安全的地方,她仍旧喜欢自己在街道上走一走。
那也只是这样一个平常的冬日。柯洛娜穿过工厂区,从一个女工的家中回来。她刻意绕了绕路,经过柯林斯的门口:那已经是她这些天的一种习惯,事实上,她其实并不期待着能够遇见谁。
但她忽然听见了安灼拉的名字。
“上周安灼拉还对此发表了好一通议论!那天你不在,不过我肯定他会愿意跟你再讲一遍……”
声音从柯林斯里面传出来,越来越靠近门口,显然谈话的几个人正在往外面走。柯洛娜立刻辨认出了讲话的那人:那是古费拉克。
为什么又偏偏是古费拉克!!
若是别人,她还能够装作自己是偶然经过的路人,可古费拉克认识她。柯洛娜飞快地往周围一瞥,想也不想,一头扎进了对面的四层小楼,将身子隐在了半开的门板后面。
尽管是白天,可这儿是楼的后面,阳光照不进来,楼道里黑洞洞的。若从亮处往暗处看,顶多辨出个人影,看不出到底谁站在了那儿。柯洛娜躲在楼道里,屏息静听,古费拉克的声音从酒馆里飘出来,夹杂着另外两个她很陌生的声音。三个人聊着学校里的事情,渐渐远去了。
柯洛娜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而后她僵住了:在黑洞洞的楼道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隐在暗处的苍老昏黄的两只眼珠直直地盯着她。一瞬间她惊得脊梁一冷,双颊发麻,仿佛一道电流从脑后一直流下脊背。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藏在腰间的枪套,这时那个像是苍老的鬼魂一样的形象开口说话了。
“您有什么事?”一个老人的声音问。
柯洛娜深吸一口气,鼻端顿时被尘土和锈迹的气味所充斥。她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老人:他腰上挂着一串钥匙,应当便是这栋楼的门房。
她轻轻吐气,在一潭死水般的室内激起一股微弱的风。她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好笑,同时又觉得尴尬和羞愧:她为什么要躲古费拉克?她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突然躲进来,倒显得她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老人怀疑地盯着她。若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料子还不错,显露出她的良好家境,她怀疑他已经要报警了。“您有什么事?您来找人吗?”那老人又问一遍。
“不,我没有什么事。”柯洛娜飞快地说。“我是——”
她眼角瞥到墙上一张发黄、陈旧的租房告示。几乎是不假思索,这话脱口而出:“我听说你们这儿有房子要出租。”
她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感到意外。但门房打量了一下她,似乎消除了疑虑。“要出租的房子在三楼。三楼第三间。一年租金八十四个法郎。”
“房东是谁?”
“就是我。”
“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老头儿颤颤巍巍带她上了楼。楼道里阴暗潮湿,倒是并不逼仄,她钻进来的是后门,稍微往前走两步便是宽敞的门厅,门厅侧边有可容两人并行的楼梯通往上层。三楼楼道比一楼更加昏暗,老头儿掏出钥匙,摸索着为她打开了门。
柯洛娜眼前一亮。
因为楼层更高,窗户透过的光线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屋子很小,只有一间房,显然许久没人进入了,已经积了一层灰,但收拾得干净雅洁、家具齐备,有深蓝色的床单和同色的布窗帘,墙角一个大柜子,一半作衣柜,一半是带锁的储物柜。对面是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
难怪这儿这么久一直没能租出去。这样一间漂亮可爱的小房间,自然要价不菲——八十四法郎相对于这样的面积而言,算是很贵的价格了。能承担这种价格的人,要么已经成了家,有妻有子,这样一点地方是挤不下一家人的;要么则是家里有钱的年轻学生,可这地方又离大学远了一点。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窗口,往下望了望:楼下便是柯林斯,从这个角度,她坐在窗口,恰好看见柯林斯的正门。若是站起身来,望得远些,连后门的那条小巷也隐约可见。
“我租了。”她说,毫不犹豫,全凭着她自己也不完全明白的一时冲动,“合同在哪儿?”
她跟着门房回到楼下,欠了租房的合同。八十四法郎对柯洛娜来说并不算很大一笔钱,她用随身带着的钱便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拿到了三把钥匙:一把是屋子的钥匙,还有两把则对应公寓楼的前后门。这三把钥匙她用一根细绳系好,装在了裙子的暗袋里。
而后她从公寓楼的前门出去,径直回了家。珂赛特还没放学,冉阿让出门去了,芳汀则在房间里为珂赛特缝一件小裙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柯洛娜和她打了个招呼,便上了三楼,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她从暗袋里拿出那串钥匙,摊在手心里,怔怔地望了半晌,忽然甩手将它摔到一边,埋下头去,双手插进了头发。
“你在想什么?”她自言自语,“上帝啊,柯洛娜,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租下了柯林斯对面的一间房间。她甚至特意去窗口看了看。难道那当真只是一个借口,难道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当然完全清楚。那间房间唯一的用途,就是在那些她不去柯林斯的夜晚,她能够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她的朋友们——不,看见安灼拉的身影。
她想见安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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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忘了设置存稿箱……||||||||||||
以后还是正常的八点更新!我会好好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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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以防万一提前说,不会变成STK那么夸张的,顶多就是少女藏在门口偷偷看一眼心上人那种程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