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是夜，温姚希回了府，展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

　　时逢畏州大雨，恐我晚行，则洪水至而路阻，以是只得昼夜兼程而行。
　　殿下在京凡百务宜守陛下戒谕，而臣子之事已托魏长信。长信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托，殿下须时时亲近，请教求益。但属下或有骄奢□□、贪财黩货且桀警不肯尊奉其约束者，须相与痛加惩治，以防长傲饰非，陷于非僻。
　　此次左迁，恐再无回京之日，悼往悲来，戚戚然若无所容，臣以浅陋，陷于世俗之芥蒂，伏惟殿下躬上圣之质，知中行之道，有惧心而无戚容，固不以数之成亏自委，亦不以物之得丧自伤，内见者大，而外化者齐，平怀坦坦，不为境迁。
　　临安之事，我承程明之后，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书到，则吾离京已有数日，此去临安，山高水远，不必挂念。

　　温姚希轻叹一口气，任言青任太子太傅多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其比作亲子而更甚，此番以古稀之年，远赴江南，其中跋涉之苦，可想而知，然诀别之时，不念自身处境，反处处为太子考虑，怎能不让人为之动容，幸好太子亦是德艺周厚，将来若能继承大统，必是明君。

　　温姚希摇摇头，将杂念抛除，提笔勾勒花样，幸好竹柏花鸟乃是常见花样，不算困难，只是刚绣完一片，她又向外喊道：“哥哥可曾回来？”

　　门外丫鬟听了应道：“未曾。”

　　封狼之盟后，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在百年时间里未曾有过大规模的冲突，即便是十八年前的封狼事变，也在崔柄的谈判下，只追加了十万两白银的岁币。宋方“边将无功吏不能”，早没了“将军百战死”的决心，契丹比起继续拓宽疆土，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岁币，两方甚至约定了一套十分复杂的礼仪，每年年初正旦、皇帝寿辰，都会互派使者。

　　岁聿云暮，辽人使团已出发，此次温仪章被选做馆伴使，负责辽人在京一切事务，他明日就将出发至班荆馆，在那全权接手迎接使臣之事，温姚希本想着嘱咐一二，但又一转念，宋辽之间的这种礼节维持已有百年，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于是便对外吩咐道：“你去睡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翌日，李初言果然一早就等在温府前，温姚希昨日绣得晚，在丫鬟的催促下才匆匆洗漱，想着要在街上走上一段时间，天将降雪，故笼了一件狐裘大氅，带了一个汤婆子这才出门。

　　温府门口，李初言背靠石狮子双手环抱，面向街口，羽睫遮目，叫人看不清神色，柳风提醒他温姚希将至，他这才慵懒站直，随手在草地里拽了一根杂草，收起随意的神态，迎了上去：“本想着去你府内等你，不过仪章不在，我一人也是无趣，男女有别，也不好直接去你屋里，不过倒是没料到你起这么晚？”

　　温姚希也不尴尬，全当没听见：“我们今日，去哪家？”

　　李初言也不欲纠缠，“不急，还早着，仪章让我陪你在京中逛逛，相国寺那边的集市你还没去过吧？我今天先带你去那里瞅瞅，回程的路上恰好有一间不错的铺子，老板与我关系不错，也能便宜些。”

　　若说马行街夜市乃是暮色降临后的汴梁一绝，那么大相国寺的市集就是白日的繁华，一条街过去，从玩杂技的、变戏法的到卖糖蜜糕、红边糍、销金裙、狼头帽、时样漆器的，应有尽有，温姚希的目光被一处彩色的转盘吸引，李初言见此，解释道：“这叫关扑，《宋刑统》规定，诸博戏赌财务者，各杖一百，平日里这样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大摇大摆摆在这集市上的，不过今日恰逢冬至，开封府出榜放三日，你要不要试试？”

　　温姚希点点头，李初言也就叫停了马车，带着她来到一处彩棚前，里面铺陈珠翠、花朵、珍玉、茶酒器物之类，供人扑买。

　　那小贩见来者气宇轩昂、衣着华丽，便知是个大客户，连忙满脸堆笑：“客官，要来一把吗？”

　　李初言一边递过银子一边同温姚希解释道，“这三尺见方的圆盘上绘有衣饰器物数百枚，长不过半寸，阔如小指，甚小者只如两豆许，”说着又从小贩手里接过五色羽箭，“店家以针做箭，买家付钱即可往这圆盘上射上一箭，不过射箭之时，店家往往转动圆盘，是以射中难度极大。”

　　李初言先试了一次，只得了一份炸藕，十分遗憾，将剩余的五彩羽箭给温姚希递了一个：“给，你试试。”

　　小贩见是闺阁女子，拨动转盘之时力气便小上几分，温姚希瞅准时机将羽箭扔了出去，恰巧落在珠佩之上，小贩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相信，半晌后才认命一般将东西松了出去，直懊悔自己过于侥幸了。

　　李初言看到温姚希这动作，唇边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转而庆贺道：“温姑娘好准头！”

　　温姚希看着他半分不达眼底的笑意，皱起眉头，她这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心中虽懊恼着，面上却不显：“运气罢了，还得多谢李大人带我来这！”

　　“诶，我既然与仪章称兄道弟，你这般称呼便是见外了，不如你就跟着仪章唤我一声初言哥哥，我也称你温妹妹如何？”还未待温姚希回答，李初言又自说自话，“不过你既然有意谢我，这珠佩我又用不上，不如你帮我解答个疑问如何？”

　　温姚希充满警惕：“什么？”

　　李初言从怀中取出一节半指长的杂草：“听说温妹妹来自药王谷，想必对药材也是颇有研究，我这有一药草，却不知是什么，不知妹妹可否帮我解答一二？”

　　一旁的柳风见了，忍不住腹诽，这明明就是随意从温府门前拔断的杂草，什么时候就成了药材了？不知为何，柳风忽然想到前些时日，李初言曾让他查过一个只有半边的花纹，本来他还当这是多复杂的任务，没想到只是在江湖一打听，便有人认出这是“魅阁”所有。

　　封狼关地处霸州，霸州的江湖人士可以分为两大派系，一是以药王谷为首的西边，二是以魅阁为首的东面，而这两大门派也被世人看做一正一邪。药王谷悬壶济世，与世无争，自然是这正派，反观魅阁以刺杀、盗物为生，自然就是这反派。然而其中任何一个都远在霸州，大人又为何让他调查这些呢？

　　“这并非药材，”柳风的思绪被温姚希的声音拉回来，只听后者继续说道，“可能不过普通杂草而已。”

　　李初言一笑，用手指捻了一下那半截草，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

　　有时候答案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如何做出的判断。

　　柳风并不知道他的主子来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究，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向那边投去。

　　芍药本想着趁今日冬至相国寺集市热闹更甚以往，来此挑选一些物品以备年关用，却不想被几个世家弟子盯上，那几人眼里尽露淫邪，将她团团围住，她试着往外冲，可他们却用手和身体将她顶了回去，甚至还有人趁机摸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芍药面色大骇，又羞又怒，冲着面前的一人大口咬下去，可这一下非但没有突破出来，反而让那人更加得意，哈哈大笑起来，趁机一把搂住她，芍药神情绝望，向周围投去求救的眼光，可那几人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公子，哪里会有人敢惹他们？

　　李初言面色一凛，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就往人群去，可还未等他赶到，有一约莫着刚刚及冠的公子，两手一挥，大摇大摆走进圈子，冲着那位抱着芍药的公子哥喊道：“这姑娘我刚看上了，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那几人见他只带着两名小厮，又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嘲笑道：“你算老几！”

　　“我算老几？”那人看看左边的小厮，又看看右边的小厮，哈哈大笑，“在这汴梁城内居然有人问我颜其之是谁，你说好不好笑？啊，你说？”

　　两位小厮极其配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而反观那几位公子哥，面如菜色，连忙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颜大公子的人，该打该打！”

　　说罢，其中有一人还真配合着扇起自己的嘴巴，有一人开口，另外几人也不好干看着，也连忙掌嘴。

　　温姚希看着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此时一个个吓得两腿发抖，不禁发问：“这颜其之是谁啊？怎么大家怕成那个样子。”

　　“太学祭酒颜微之之子。”李初言答道。

　　颜微之乃是昌宗与先帝的启蒙老师，昌宗继位后曾欲拜其为宰相，然颜微之以年老推辞，又表示自己更愿意以教学育人了此残生，昌宗便令其任太学祭酒一职，表面上看似职位不高，但昌宗为其免受官场拜高踩低之苦，封其为帝师，而朝中重臣之子又多赴太学受业，是以颜微之在汴梁城中虽无实权，却也没有敢得罪于他的。

　　而颜其之为其独子，因未足月而生，幼时多有疾病，颜微之便对其宠溺无度，造就了他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说京中纨绔子弟之首，非其莫属。

　　李初言蹙眉扶额，这事本来倒也不难，那几个浪荡子弟不过是些七品官员之家，可若是颜其之想要当街强抢民女，还真是有点难办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