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温姚希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贺茵啧了几声：“你这好歹如今也是个侍郎的妹妹，怎么还穿的这般模样？”

　　温姚希闻此哑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今天穿的一身白色斜纹绸彩绣霞色衫裙，脚下祥云竹纹翘头鞋，头上步摇金钗也未曾简陋，怎么到对方口中就变成了乡野村姑？

　　“我今日来也不是和你斗嘴的，是有要事相求！”

　　贺茵双眼一眯：“诶，这来汴梁已有数日，也不曾来我这醉仙楼坐坐，这一来便是有事相求，可真是让人失望啊！”

　　温姚希讪笑：“你也当知我处境，如今步步心惊，稍微行差错步便是万劫不复，哪里敢贸然行事？”

　　贺茵收起玩笑的神色：“说吧，有何事？”

　　温姚希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拜托道：“任言青明日就要被发配至临安，这一去恐是会被断了与汴梁所有的联系，我当心事出突然，他未必能交代得周全，我希望你能帮我见一面任言青，看他可否有什么要嘱托的。”

　　“你这是打算站太子一党？”贺茵神情严肃，皱眉深思。

　　“封狼一事，非易主不可颠覆，太子既救下任言青，就说明他不似昌宗昏庸无度，分得清什么是大奸大恶，什么是忠良之臣。”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传出去也当是诛九族的死罪，然贺茵听后却面不改色，后退几步坐在院子内的石椅上：“你这是在赌！”

　　温姚希跟过来，坐在对面：“若蹈虎尾，如涉春冰，我决定回来，就已报了必死的决心。”

　　贺茵深吸一口气：“我应下了！”

　　******

　　随着一声嘎吱声，丽景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三人小队自门中而出，朝着金明池的方向而去。任言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整个汴梁，落日的余晖落在砖瓦上，给这座百年帝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汴河穿城而过，似一条巨龙守护着整个大宋核心所在，只是这中心将再也不会有他。

　　他将穿过畏州，一路南行至临安，到那里安享晚年，这也是昌宗留给他最后的恩赐，让这个一生都在为大宋操劳的肱骨之臣能留有最后一点体面。可笑他府上曾几何时也是高朋满座，如今离别之日竟是冷落鞍马稀，无一人相送，想来世事凉薄正是如此。

　　这负责护送的衙役说是保护，实则是为了防止他中途逃跑或者与京中势力再次勾连，衙役做惯了这样的事情，这一颗心早就被雕琢得玲珑剔透，这官员升迁贬谪之事向来难说，也没有什么拜高踩低的必要，干他们这行的，没什么富贵可言，但也不至于犯下什么大错，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所以虽然眼看着这任言青似乎再无重用之时，两人也是客客气气。

　　其中一名衙役凑上前去：“大人，可要再停留半刻？”

　　任言青收回目光，打量了一眼这个宽脸塌鼻的衙役，心中默叹，这饱读圣贤书的文人墨客竟比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要势利，“不用了，”任言青语气宽和，面上不见波澜。

　　几人正待打马而去，却听见身后马蹄声起，隐隐还有女子大喊，“等一下！”

　　来人正是贺茵，这种事她不放心别人去做，只好亲自来一趟，此时她只淡妆素衣，不似昨日气质，倒是有一种清雅脱俗的味道。

　　贺茵从荷包中取出四两银子，平分给两位衙役，那两人掂量了一下，暗自心惊，这出手虽谈不上多阔绰，却也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吃食，两人对视一眼，转身望向后方，其中一人开口：“至多半柱香！”

　　“足够了！”贺茵道了声谢，走向任言青，小声说道：“是温姚希派我来的，问我你可有旁事要嘱咐，她虽不能保证，当尽力而为。”

　　任言青双眼放光，来不及客套，“可有纸笔？”

　　“有的！”贺茵从自己马上取下，“姚希妹妹早有嘱托，说你可能需要这些，只是不知道你要寄给何人，又是否有时限？”

　　“东宫，尽力便好，不过是些宽慰之语，”任言青回答之时手却不停，时间不多，要交代得却多，思及到此，反而要写的少了，“你跟她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去兴国寺往西北两里地的右二厢张敬尧张家，若有变故，便参考钱致做法。”

　　这前半句还能听懂，后半句便有些云里雾里，但贺茵见他笔下生风，再思及温姚希应当能领会，便只应了一声，没往下接，免得耗费时间，两名衙役也是守时，刚刚过了半柱香，便来催促：“该出发了。”

　　贺茵收下信，笑眯眯地又递给二人些银子，那两人以为还要拖延，怎么都不肯收，贺茵见此将银子放在二人腰间：“方才的银子是为那半柱香，这银子是为了答谢二位官人一路护送任大人至临安。”

　　二人闻此面色稍霁，客气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温姚希今日一早，便在醉仙楼内焦急地等待，唯恐中间出了差池，见到贺茵面带笑容而归，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迎上去：“如何？”

　　贺茵拿出信：“我办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怎么回来的那么快？不会在城内就拦下了吧！”

　　贺茵看向温姚希紧张的神情，宽慰道：“汴梁十八年不识兵矣，昌宗重文轻武，唯恐武将夺权，城门处连个守卫都不曾有，哪里会有人注意到我？”

　　温姚希略一皱眉，不再争辩：“那任大人可有别的嘱咐？”

　　“说是若是碰上难题，叫你去寻张敬尧，若是不行，便参照钱致做法。”

　　“坏了！”温姚希捏着手上信封，宛如握着一个烫手山芋，“任大人早被收押，可能不知道，张大人昨日就被收押了，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管得到我？”

　　贺茵也知此事重要性：“那怎么办？这信我们是送还是不送？”

　　“送，当然得送，”温姚希盯着信，仿佛要将它看穿，“东宫正是艰难之日，若是此后一蹶不振，我该指望谁来为封狼英魂正名？”

　　贺茵眼睛霍得一亮：“我倒有个办法！瓦子里有一小太监名唤长兴，一边帮着宫里的宫人往外带东西，一边又将宫外的东西带回去，若是找他或许有些门路，可要一试？”

　　“倒也不是不行，”温姚希眉头锁得更深，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只是东宫这样的地方，他也能进去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办法，汴梁城内尚且拧做一团，更何况大内？”

　　温姚希点点头：“那行，便让他一试。”

　　“那我这就把信送给他？”

　　温姚希立即否定：“不可，这宫内眼线未除，若是叫人发现，恐引火烧身。”

　　“那怎么办？”

　　温姚希双眼一眯：“任大人不是已经给我们指路了吗？”

　　贺茵略一思索，反应过来：“钱致？”

　　温姚希“嗯”了一声，贺茵却还是不明：“这钱致究竟是何人啊？我怎么没听过这一号人物？”

　　“钱致乃是跟着高祖皇帝的一名武将，他在战场之时，曾自创一传递军情的法子，每次出发之前和下属约定一本书，来往信件皆以此书为依据，画以绿竹，横着的竹叶代表页，而斜着的代表是该页第几个字。”

　　贺茵恍然大悟：“那我们怎么知道他用的哪本？”

　　温姚希耐心解释：“钱致根据自己的回忆，晚年著有《长安纪胜》一书，可惜其后代与辽人有染，险些酿成大祸，当时的皇帝文宗念其有功，只将其后代逐出中原，不追究过错，但京中谣言日盛，文宗迫于无奈，动用禁军以铁腕压制，自此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只是有关他的记载包括其著作也在百姓的愤怒之中被搜刮殆尽，燃于南薰门，据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得以熄灭。”

　　贺茵闻此心惊，这桩陈年旧事她还真是闻所未闻，“那这本书既已被销毁，我们又怎能推算呢？”

　　“此书乃是根据钱致亲身经历所写，其中有关长安城防、商贸、人口、大唐官制、考学等等都对后世有及其重要的作用，因此一些文人墨客、将领统帅虽不曾拿出，实则多有收藏，巧的是，我这里也有一本。”

　　温姚希从醉仙楼回来的路上，先去了一趟绸缎店，选了一块鸦青色的料子，她画技拙劣，委实做不出来什么像样的画，便想着在衣服上绣上竹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可好巧不巧，刚出铺子，就碰上了伯仁侯府的马车。

　　李初言撩开帘子，冲着她叫了一声：“温姑娘！”

　　温姚希正暗骂一声真是倒霉，怎么每次行事都能碰上他，温仪章就从里面屈身跨到车沿，伸出手：“你这是去哪了？府上的人说一早就不见你。”

　　温姚希将料子放到车上，借着温仪章的力，自己也上了马车：“我想着自回京后，从未送哥哥什么礼，如今年关将至，便打算选块料子给哥哥做件新衣裳。”

　　李初言看了一眼：“大过年的，用这种颜色？”

　　温姚希愣了一愣，还未接话，温仪章却抢先一步将料子往身上比了比：“大过年的怎么了？我偏爱这种颜色！”

　　温姚希一笑：“是我欠缺考虑，无妨，本来就是想着给爹爹也做一件的，可惜我对这汴梁不熟，挑了半天也不曾见满意的，等到明日，我再过来，好好挑上几匹，这颜色就等开春给哥哥做一件春衫吧！”

　　温仪章听此脸上笑容都要挂不住了，可又皱起眉头：“若不是我最近实在分身乏术，实在是应该陪你一起的，你人生地不熟的，若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无妨……”温姚希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初言打断：“那不如明日就由我陪温妹妹一起吧！”

　　“好啊！”温仪章觉得心中一件事落地，顿时畅快不少，“有你陪着，我自然放心！”

　　温姚希虽心中有千万不愿，但犹豫一下，没有拒绝：“如此，便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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