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作者: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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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弹棋


      郭太后原本只是明帝的一位宫人,后偶然为曹睿召幸,从此深受其宠爱,先拜为夫人,在他驾崩前一年,他甚至不顾众议,废了元配明悼皇后毛氏而改立郭氏为后。

      立后不过一月,曹睿便得了重病,因自己无子嗣,临终前才立了八岁的养子齐王曹芳为皇太子。曹芳即位后,又尊郭氏为皇太后,而那年,她仅不过二十五岁。

      时至如今,她看上去依然很年轻,因今日只是与宫廷内眷游宴,她便未着袆衣礼服,只穿了一身绯红色双鹤菱纹深领缣袍,一头乌发梳成繁丽复杂的“富荣归云髻”式样,面上则是宫中盛行的燕支妆,那艳丽色彩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雍容华贵。

      郭太后本笑盈盈看着她们,待到曹璺请安完毕,向她抬起头来的瞬间,她在看清曹璺容颜的同时不禁发出一声满含了赞赏意味的轻噫。

      她便向着曹璺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近前来,然后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曹璺,半晌感叹道:“三年不见,阿璺竟是出落得比从前愈加标致了。”说着,她又以手中纨扇掩口而笑:“怪不得这些年沛王总是不带你出来,现下我可是明白了,若我有阿璺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我也舍不得带她出来抛头露面的。”

      语毕园中众人都和着她笑了,只曹璺急急摇头道:“不,殿下错怪阿爷了,是我身体不好,易感风寒,才无法进宫觐见,并非……”

      郭太后闻言笑得越发厉害了,她亲热地拉过曹璺手,以扇柄轻点她手背,一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还和从前一样分不清哪些是玩笑话,总是听别人随口那么一说,你便当了真……”顿了顿,她眸中笑意渐泯,举目眺望天渊池畔系着的龙舟游舫,她轻轻喟道:“而先帝从前就喜爱你这一点,你进宫时他总是要逗你的,阿璺可还记得么?”

      曹璺向她看去,见太后说这话时神色柔和,眼神空濛,仿佛正陷入到某个回忆中去,一时便有些迟疑是否该立即回答她。

      她却又笑了,似乎对曹璺是否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在意。然后她侧首对着身后侍女吩咐道:“去取了棋局来,我许久不见阿璺,让她陪我玩两局,也好说说话。”

      侍女很快取来一张由整块紫玉精工制作而成的棋局。那棋局呈四方形,边长二尺有余,中心高高隆起,四周却平如砥砺,滑若柔荑,而边缘又稍稍凸起,两端则设有小孔。

      郭太后将那两盒由“玄木北干,素树西枝”精制成的黑白棋子亲手递至曹璺面前:“阿璺先选罢,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曹璺便挑了白子,二人各自取了六枚棋子分列两边后,郭太后对她笑道:“那我就以这扇柄来击子,阿璺又用何物呢?”

      曹璺想了想,忽然回过头去,向着身后的嫂嫂叫道:“娢嫂嫂,你那手巾借我一用好不好?”

      李氏微叹口气,只得从腰间取下手巾递给她,又无可奈何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孩子,明明进宫之前还叮嘱你带好巾子,怎地又忘记了?”

      她却毫不在意地对嫂嫂眨了眨眼,貌极天真娇美,曹芜见状拍手笑道:“璺姐姐从来都不记得带手巾的!我记得从前就是如此,我在她府上玩,把她惹哭,她都是径自拿衣袖去擦了眼泪……”

      她话音未落,四周已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同时还掺杂着惊讶的议论,曹璺却也不以为意,状若未闻,只自顾自地持了手巾一角,在自己的白子前来回比划,似乎在计算以怎样的角度击子才能直越棋局中央的阻碍而将对方的黑子打落。

      郭太后也笑开来,却并非是为曹芜所说之事,而是指着曹璺,向周边人群说笑:“我从前就听先帝对我讲起过,说文皇帝在世时,弹棋玩得十分精妙,别人都以指击弹,最多也是如我这般使些硬物,文皇帝却能以手巾角拂撇,还没有打不中的!先帝亦善此戏,昔年常与我玩,我那时见他也能持葛巾击子,还慨叹他果然有其父风范,倒不想今日竟连阿璺也……想来必定是沛王亲自教的了?”

      曹璺听她说起文帝曹丕旧事,不由也笑了,点点头,她回答:“这故事阿爷最初教我时也给我说起过,说二伯是他们兄弟里弹棋玩得最好的,从不曾输过,只有一次宴乐,不小心输给一位以头巾拂棋的客人,我听了后就觉得以布帛织物击子绝妙之极,只可惜我是无法亲眼一见二伯风采了,便缠着阿爷教我怎样以巾子击打,阿爷还数落我说我太过心急,哪有第一次就用手巾来玩的?可我不服气,非要这么学,结果阿爷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

      郭太后便问道:“只好教你了?”

      谁知她却干脆地摇摇头:“才没有!阿爷是只好承认他根本不会以手巾击子!”说完再忍不住,像是想起当日父亲的狼狈,自己也乐得咯咯直笑。

      郭太后闻言也大乐,直以扇掩面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止了笑道:“都说沛王最是宠爱女儿,果不其然!那既然沛王不精此道,阿璺又是拜谁为师的呢?”

      曹璺颇得意地一仰首:“自然是哥哥呀!阿爷不会,便只得召了哥哥来教我,那时□□日来陪我玩棋,我进步很快呢!”顿了顿,她语调却忽然低落下去:“只是后来他忙于事务,少有空暇,我初时还一个人在棋局两边来回跑着自己和自己玩,后来总觉十分无趣,就逐渐荒废了……今日还不知会不会出丑呢!”

      郭太后听她此言却是一怔,脱口而出问:“阿璺怎会没人陪你游戏呢?你其他兄弟呢?况且阿琰阿玖她们不也尚未出阁么?”

      曹璺自己一时亦愣住了,继而黯然垂目,不再言语,郭太后留心到她这表情,再看人群中那几位沛王庶女面上都现出的不自然神色,心中了然,便轻叹口气,对她怜悯而和善地笑了笑:“那今日阿璺陪我多玩几局好了,反正宴会时辰还早。”说着,她已持了扇柄,在自己面前的其中一枚黑子边缘使力一拨,就见那子倏地一下开始滑动,越过棋局之中的重重阻隔,继而到达曹璺边界,再击开她那方位置相对应的一枚白子后,那黑子准确地滚落进了小孔。

      周边立时起了一阵赞美的喝彩,要知弹棋难度就在于这第一步出击,因为双方棋子各隐藏在中央那隆起处之后,术语谓之曰“临虚”,要想一次越过障碍物而击中对方棋子,实属不易之事,只有技艺娴熟的人才能够一次弹击滑过斜面,直接击中敌阵中的棋子。

      郭太后悠闲地持扇微笑,又举手止了女眷们的恭维,对着曹璺微微颔首,示意她亦可开始。

      众人便又好奇地向曹璺看去,但见她并不因太后的旗开得胜而露惊慌之色,依然气定神闲地持着手巾,然后她将那手巾角对准最右边的一枚棋子,轻咬了咬下唇,只见她樱草色的袖摆微一晃动,旋出了一小片明丽的波澜,那白子便已被巾角击出,同样顺利越过中界,最后却是击中了太后那一边最左的一枚黑子,之后才滚落进了小孔。

      而人群一时鸦雀无声,诸位命妇宫人都在小心翼翼察看太后神色,看她会否因曹璺这明显的不加退让而着恼,只曹芜忽然间无心无思地拍着手笑:“璺姐姐好厉害,竟然击打了对角!”

      曹璺也像是舒了一口气般笑起来,依然是毫无掩饰的明媚,只单纯为自己的技高一筹而欣喜,此时却忽觉自己衣袖被人拽了拽,于是她惊讶地转过脸去,便见身后的嫂嫂正蹙起眉头,对着自己轻轻摆首。

      她亦不解地蹙眉,继而睁大眼睛作询问状,而李氏见太后就在近前,无法对她明说其意,一时也不知该拿这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小姑如何是好,只得叹气苦笑。

      郭太后见状却笑出声来,面上未有丝毫不悦之色,看着曹璺的目中也越发透出赞赏意味,又转向李氏道:“阿娢,你又并非不知阿璺性情,为何要拦她?从前先帝与她游戏时,她也从不相让呢,而有时先帝念她身子娇弱,要让着她些,她也是不肯的!”说着,她又一指那棋局:“只是我也不曾想到阿璺如此精通弹棋,看来我不是阿璺对手了,而这技艺……”略一沉吟,她对着曹璺笑道:“宫中大概只有陛下能赢过你了。”

      曹璺双眸瞬间一亮,简直又惊又喜:“兰卿?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和谁学的?”

      听她竟然这般肆无忌惮直呼圣上小字,一时众人莫不骇异,李氏更是面上失色,而这连郭太后也不曾料到,但她只是略微停顿,便若无其事地笑了:“阿璺,如今你该改口称他陛下了。陛下三年前始学弹棋,十分喜欢,司马太傅便请了专人教导。”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曹璺一眼,淡淡一笑,她轻摇纨扇,继续说了下去:“此人是前朝太傅钟繇次子,散骑侍郎钟毓则是他兄长,而他今年不过刚满十八岁,却是少有异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在宫中备受赏识……此人便是钟会钟士季,阿璺……可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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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6.弹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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