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大秦

　　接近年关的时候，这座北方的城市愈发冷寂，倪莹站在街角等刘冉，她把头发挽起，用一根发簪固定，那根发簪的尾部垂下几条流苏，在积雪皑皑的背景里，显出几分古色古香来。

　　倪莹刚从书店出来，她在书店成堆成堆的考试用书和心灵鸡汤里找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找出一本自己想要的书籍来，她在书店巨型的落地窗前呆坐了会儿，后来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刘冉欢呼雀跃的声音，约她去喝咖啡，说是王文哲已经答应和她复合。

　　倪莹觉得好笑，同时心底又泛出一丝丝苦涩，她实在想不通王文哲有什么好，书呆子一个，也不会讲话哄人开心，王文哲的脸在她眼前浮现，五官实在没什么特点，要是扔在人堆里，大概率没人能认出他来。

　　倪莹从书店出来，站在街角叹气，刘冉的电话背景声听着似乎是在家里，倪莹抬手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十分，肚子十分应景地响起来，她这才想起没有吃午饭。

　　她绕过书店往南走，走到第一个转角右转，之后又左转，那里有一家肉夹馍店，店面很小，就三个平方米的样子，门口挂了面三角旗，冬天的冷风夹着从地上卷起的残雪，三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倪莹走过去，站在店铺的前面冲里面的老板娘打招呼。

　　“胡婶，下午好呀。”

　　里头探出一张圆脸，四十来岁的年纪，眼角堆了些皱纹，那妇人显然和倪莹相熟，她用围裙裹住双手，将油腻擦在本已脏污的围裙上。

　　“是你呀，怎么这么久没来胡婶的店里吃肉夹馍？”

　　倪莹笑笑，那次事件之后，她在王文哲的宿舍里躺了一天一夜，恢复元气后又回自己的出租屋里躺了一周，短短八天的时间，她掉了十斤的称，人瘦得弱不禁风，两颊凹陷，气色也差了许多。

　　胡婶已经自顾自招呼起来，“肥瘦都要还是土豆丝的？”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点响动，倪莹尴尬地笑了笑，“来个肉的吧。”

　　胡婶也笑，“就是，年纪轻轻减什么肥啊，你看胡婶就没减过肥，瞧你们多幸福啊，还能有这么好吃的肉夹馍吃，胡婶小时候，只有一口麦饭吃，哪见过什么面食？”

　　胡婶嘴里唠叨，手上也没闲着，一只冷面饼从盖着白布的箩筐里取出，一刀从中间刨开，不刨断，后面三分之一还连着，又从电饭煲里舀出一勺炖得软烂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来放在砧板上，拿把和她手一样油腻的菜刀三两刀剁碎，剁完之后从电饭煲里舀出一勺子飘着油花的肉汤，劈头盖脸地把肉沫给淋透了，最后把那勺肉沫给灌到切开的面饼里头，最后用一张黄色的油纸给包起来，递给倪莹。

　　倪莹顾不得形象，一口咬下去，肉汁顺着嘴角炸裂，面饼的清甜味混着软烂的肉香味，每一口都是享受，倪莹付了钱，沿着街道回到书店的门口，刘冉还没来，她安静地站在马路边把一整只肉夹馍吃下肚，远处的古城墙在残雪里若隐若现，还有钟楼传来的敲击声，她扬起面孔，唇角还沾着食物的残渣，风把什么东西带来，从她面孔上拂过去，一个声音在胸腔里回荡，不得安宁。

　　她给刘冉拨过去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或许在路上吧，她自己安慰自己，一堆小孩穿着夹棉的棉袄，手上抓着风车和小人书，从她面前跑过。

　　一个小女孩跑不快，跌倒在雪地里，其他小孩嘻嘻哈哈地很快跑远，小女孩哭了几声，很快收拢来，她想站起身，只是鞋子似乎不耐滑，在雪地里滑出去几米远，她瘪瘪嘴，又准备哭了。

　　倪莹走过去，把小女孩抱起来，替她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又从手提包里翻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

　　小女孩有些怯生生的，她说她妈妈不许她吃别人给的东西，倪莹弯下腰，“你妈妈说得对”。

　　她把棒棒糖放回手提包里，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拿了一本小人书，刚才摔倒她也没有松开手，小人书不大，一个手掌大小，小人书的封面有些陈旧，是上个世纪的蜡笔画，倪莹下意识瞄了一眼，便像是被吸铁石吸住一样，再也挪不开眼睛。

　　“小妹妹，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对啊，我妈妈给我买的，是我们中国的古代神话故事，还有夸父追日啊，大禹治水啊，可我最喜欢这本。”小女孩滔滔不绝。

　　“为什么？”眼角湿湿的，倪莹没办法控制自己想起那个赤红色的女人。

　　“因为女娲娘娘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啊。”

　　倪莹被逗笑了，她牵着小女孩，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午后的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小雪花又碎碎扬扬地飘起来了。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名叫做李梅，妈妈喜欢叫我小美。”

　　“小美，你相不相信，女娲姐姐是真实存在过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世界只有两种颜色还是混沌未开的时候，天上真的有一个大窟窿，因为那个窟窿，地球上的气体没有办法凝聚，和宇宙里的气体相互交换，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人类是不可能出现的。”

　　小姑娘天真烂漫，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可爱极了，“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女娲娘娘就出现了，她炼了很多很多的五彩石，把天补好了。”

　　倪莹摇头，对着小姑娘皱起眉头，“没有，女娲娘娘她没有炼石头，她是用山峰补天的，最后她死了，双腿化作长江和黄河，躯干化作山峰，河水滋养土地，世界没有烈日烘烤，植物很快就长出来了。”

　　倪莹的眼睛看向天外，那曾经在她视网膜里映射出来的景象，将她吓到在床上躺足八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问题时常会从她的脑海中跃出来，她始终咬紧牙关，不敢张口，她生怕一旦张开，有些骇人的问题会自己蹦出来，她便会被人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医院里去。

　　她终是问出来，“无机体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有机体的出现？氧含量那样低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与天地齐高的生物出现？”

　　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雪花纷纷，遮挡了视线，刘冉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衣从远处兴冲冲地跑过来，她手里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绿色的咖啡杯，垂着波浪长发的海魔女，似笑非笑地瞧着倪莹，倪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正在用很快的速度盘旋，她瞧见刘冉在颠倒的世界中跑到她眼前，她长得可真好看，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夏天里的水蜜桃，她把一杯咖啡递给倪莹，倪莹却没办法准确接住那只杯子。

　　刘冉以为她在跟她闹着玩儿，她笑嘻嘻地把杯子塞进倪莹的手里，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又缥缈，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她说：“走，咱们看电影去，新上映的科幻电影，普罗米修斯，听说还不错，王文哲要跟我去看，被我拒绝了，我说我要跟我最好的姐们一块儿看，怎么样，够不够义气，看我把电影票都买好了。”

　　两张小小的纸片在眼前晃动，“走不走？”

　　倪莹勉强站起身，眼前的世界时明时暗，她咬住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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