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有名的河

　　故作古朴的房间里，老道士还是老道士，只是比以前更老了罢。
　　“喝茶。”老道士将茶碗朝我推了推。
　　又是喝茶……我在老板那已经连喝了七天，我是真的不爱喝茶。
　　领我来此的那个罪魁祸首的道长，一脸心安理得地接过茶碗，还有胳膊肘拐了我一下：“快喝吧，师父可难得这么客气。”
　　老道士听了，干咳两声。
　　我翻了个白眼，说：“对我客气，我可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哎，你这家伙……”坐我身边的那个家伙对我的态度非常不爽。
　　“常盟……”老道士呵止了他的不友善的言辞。
　　常盟……对了，他叫常盟。
　　“你怎么又来了？”老道士没去管常盟憋话的表情是怎么一种扭曲，而且端着茶碗，对我颇感兴趣。他看着我，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街头的老头儿，对着路边的小娃娃一样。
　　我心中不爽。
　　虽然他看起来比我年纪大，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小娃娃！
　　但是，我这人吧，能屈能伸。此时身在敌营，伏小作低也不算什么事儿。
　　“我吧……”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就是顺路过来逛逛。哎，你们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啊，你看这屋子，重新装修过吧？啧啧，这桌子，上好的楠木……”
　　老道士干咳两声，打断了我：“这不是楠木。”
　　“啊……抱歉，贵的木头，我只知道楠木。”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头，爱较真。
　　常盟的嗓音很好听，但他说话可真的不怎么好听：“你别岔开话题，师父问你为什么又来了，快说吧。”
　　“我……”我斜着撇了他一眼，一肚子槽点无处可吐——难受极了。
　　老道士的目光像两柄桃木剑一样刺向了我，看来，他也看出来我并不想回答。
　　“你们这是干嘛！”我不满，“是在审讯罪犯吗？请问我犯了什么法？触了哪条规？”
　　“犯了道法，触了天规。”常盟居然接了下去。
　　我对他的讨厌又多了几分。
　　至于为什么说只多了几分？
　　如果了解那么一丁点儿经济学应该知道有个名词叫做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我对他的讨厌，已经到了边际讨厌递减的阶段了。
　　老道士又干咳两声，拿眼神去制止了常盟的洋洋得意。
　　“随便问问而已，你不用太紧张。”老道士笑呵呵的，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是我心里清楚，这都是假象。
　　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老道士眉毛动了动，几缕精光从他那双小眼睛里放射出来，哪还有刚刚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低沉着声音说：“毕竟，我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的冒险前来……”
　　刚刚居然是耍我吗？
　　“死老头，你都知道了，那你还问我？”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活得太久了，闲得慌，所以拿我取乐？”
　　“你住嘴！”常盟就像一只家养的宠物狗，见不得别人对他的主人大了嗓门，否则就要开始乱吠。
　　“常盟！”老道士倒也如同宠物狗主人一般履行了他的责任，呵止了常盟。
　　“你瞪我干嘛？”见常盟脸色不好，我心里快活不少，“又不是我吼你的。”说着，我的眼神飘向老道士，示意常盟，这才应该是他的目标。
　　常盟紧紧抿住了嘴，似乎是下定决心，不再理我似的。
　　“你来我们这，不就是为了那条有名的河吗……”老道士慢悠悠地开了口，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似乎在试探什么。
　　试探什么呢？
　　“来这座道观的人，不都是为了那条有名的河吗？”我佯装不懂他的话外之音，更是假装看不见我身侧那人脸上扭曲的表情。
　　“行了，你也就别装了。”老道士声音冷淡下来，从椅子上起身，从我面前走过，走到房间一角的木柜前，弯下身子，从木柜里拿出了一个卷轴。
　　“常盟，拿给他，让他自己看。”
　　卷轴老旧，两端的木头看起来都包了浆，油光锃亮。
　　常盟看起来对这个卷轴并不熟悉，他接过卷轴，蹙着眉头解开。
　　卷轴展开，是一副长长的山水图。
　　山与水。
　　青山绿水。
　　这蜿蜒的河道，看起来十分眼熟。
　　“这……这不就是那条有名的河嘛！”我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不过只是一副山水图而已。
　　老道士又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一圈圈的，衬托出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不怀好意起来。
　　“你再看仔细点？”老道士伸出手，示意我再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要再看看。
　　我倒要看看，这画里能有什么玄机。
　　河流的形状我早已熟悉，这蜿蜒的模样，说得矫情点就像是音乐在流淌。
　　中上游的河流被山川夹着，一路往东，穿过丘陵地带，奔向平原，奔向大海，奔向它的归宿。
　　这座道观正好在河流转弯的中部，建在隆起的山丘之上，借着地势，道观便可居高临下地观河。
　　再加上稍往上游的尼姑庵，还有对面的和尚庙一起，正好形成一副有趣的三足之势。
　　我聚精会神盯着画看，连细节也没放过，那些河里的水纹，树上的枝叶，屋顶的瓦块，空中的飞鸟，全都被我细细过滤了一遍。
　　我站直了身体，这屋里一老一不少的两个道士都满怀期待地朝我投来热烈的目光。
　　“咳……”这次终于轮到我握拳挡嘴干咳，“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常盟将半个“话”字吞了下去。
　　老道士明显是块老且辣的姜，他笑呵呵地说：“我们想听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心中计较起来。
　　我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利，但就目前来看，也不是毫无希望。首先，这俩道士似乎没有立刻对我下手的打算，甚至看起来，还对我有点那什么友善（大概是吧，也可能是对于异类的好奇）的意思。其次，我虽然连喝了老板七天的茶水控制住了妖气，但如果我拼尽全力，也不是不能冲开这封印，只是代价太大，目前来说不值当。最后一点，其实还是和老道士这奇怪的态度有关，和这张图有关。
　　“我看出来了，这画师——”我指着画上的落款笑眯眯地对他们说，“这画师字写得也不错啊！”
　　老道士：“……”
　　常盟：“……”
　　眼看着常盟又一副被踩了尾巴要跳脚的样子，我拿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吨吨吨的声音，说：“这字迹，我认得。”
　　老道士呵呵干笑两声，算是让人见识到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看来他在表情管理方面还颇有研究。
　　“你认得？”常盟疑惑，“你说的你认得是什么意思？”
　　我依然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虽然我是他的手下败将，但我有时候……啊、不！我一直都怀疑他究竟是怎么赢了我的？就凭他这种智商？太侮辱人了！更是侮辱妖！
　　“字面意思。”虽然语气敷衍，但我觉得我肯回答他，已经是给了他足够的面子了，毕竟我才是那个手下败将——这事一想起来就心梗。
　　“你认得他的字倒是不奇怪。”老道士慢悠悠地开口，这道行甩常盟一万条街，“但，你应该没见过这幅画吧？你究竟从画里看出了点什么没有？”
　　“他在防着我，不对，说错了。”我看了又看了一眼那副画，“是他们。”
　　“坐下来慢慢聊吧。”老道士这次是皮笑肉也笑，“茶凉了，再给你换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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