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有名的河

　　杯子是漂亮的紫砂杯，手指触碰上去那种细腻的感觉，非常舒服，就像在抚摸美人的面颊。
　　我有些贪婪地用手指摩挲杯壁，赏玩着杯中茶水水面在晃动中泛起的水光波澜，就像一个老流氓。
　　我端起杯子，有赏玩了片刻，才举到嘴边。
　　两道目光投向我，我心中暗笑，这俩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就这么希望我喝下这杯茶吗？”我在嘴唇即将沾到茶水的前一刻，停下了动作，笑嘻嘻地放下了杯子，“那你们好歹也得告诉我，这茶里究竟有什么？”
　　常盟没说话，只是用不甘心的目光投向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呢？
　　在用不甘心的目光投向我。
　　“别这么看我，”我朝老道士眨眨眼，“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要是真不好意思，就赶紧把这茶给喝了！”常盟终于咬着牙，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对我说，“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
　　“这是茶。”我纠正他，“哪有罚茶的呀。”
　　“这茶里，其实也没什么。”老道士开口，“除了加了一点点纸灰——而已。”
　　“那个，我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我现在要更正一下。”我坐直了身体，像一位学校里的好学生回答问题那样，“我刚刚说错了，防着我的，不止他们，还有你们。”
　　老道士点点头：“那你把茶喝了吧。”
　　“你们这些人，唉……”我叹了口气，“怎么还是这么没有意思。”说完，便端起那杯已经微微有些凉了的茶，昂起脖子，咕噜一口灌了下去。之后又舔了舔唇边的水渍，挑了挑眉毛看着眼前这二位终于安心了的道爷，说：“不就是符水么，真想让我喝，直说就是，何必搞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你们这些人，真是够无聊的。以前他们这样，现在你们还是这样。”
　　“只是不想搞得太难看，希望你不要介意。”老道士亲眼见我喝了加了符灰的茶水，看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这是真言符，喝下去之后，你就只能说真话了。”
　　“没劲。”我翻白眼，“你们就这点出息，我都落你们手里了，你们怎么还一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
　　老道士听我说完，笑了，对常盟说：“这是真话。”
　　“没办法，我们又不能对你动用私刑。”常盟看起来心情复杂，“最新的《规定》里说了，我们没有随意抓捕、审判和执行的权利，如果被发现我们违反了《规定》，我们道观是要被扣积分的。”
　　“什么？”我听了很是惊讶，“你们又出了什么鬼东西？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这几天刚出的。”常盟一脸不快活，“你运气真好，正好赶上了。”
　　“因为前一阵子出了些乱子。”老道士好心解释，“所以上头出了这么个《规定》，对我们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照顾。总之，你也不用对我们有太大的敌意，你不犯事，咱们就不是对立关系。”
　　“……”
　　我听的还有些迷糊，但好歹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们不能随便把我怎么样！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之前的精心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那我岂不是白矫情了那么久？
　　突然觉得没脸活下去了。
　　常盟补充：“但是，如果你上了黑名单的话，那你将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曾经那种小打小闹了。”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会见识到什么叫做天罗地网。”
　　我听了他这话，刚刚下肚的茶水，在胃里发凉，冰得我很不舒服。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道士又适时打住了常盟的话，一双老眼盯着我，又将话题拉了回去，“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在画里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了几个老朋友。”我的目光并没有放到那幅画上，而是微微抬起头，看见明亮处空气中的灰尘翻滚涌动，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很多年前。
　　当我第一次从那条有名的河里走出来时，也惊叹过这样的景色——那是一个黄昏，我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中，看到空气中的灰尘，比水里的气泡还要密集，灰尘在金色的光线里的样子让我看入了迷，伸手去抓那些看起来仿佛是活的细小颗粒，但终究是徒劳，一把抓到手心里的，不过还是空气——就像我曾经的那些朋友一样。
　　“他们几个，也真是有意思。”我将目光从灰尘上挪到了画上，对两个道士说，“一个做了道士，一个做了和尚，还有一个去做了尼姑。”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画上的几处，“他们好像还约好了，这选址应该还费了不少心思，加上这河道的形状，正好形成了一个阵法，将我当初上岸的地方置于阵眼之中……不过就是等着我自投罗网的那一天吧。”
　　两个道士却仿佛没听懂一般，看着我。
　　“怎么，这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我比他们还疑惑。
　　老道士见我疑惑的表情，他就更疑惑了，问我：“那你知道，这……这是什么阵法吗？”
　　对于他的问句，我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想问这是什么阵法，还是想确定我知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阵法。
　　“你不知道吗？”我决定将问题抛回去。
　　老道士有些尴尬地捋了捋他的胡须，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内敛神色：“说来惭愧，我查遍了各种资料，也问过其他前辈，但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我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明白了我被请来喝茶的原因——原来，他们是用我来考古啊！
　　我笑起来，看着这两个人，突然觉得人类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们难道不应该更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们几个要这样对我吗？”我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那还用问？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常盟似乎觉得我的笑容碍眼，看了我一眼后就又把目光投向那幅画。
　　“你的好奇心呢？被狗吃了吗？”我不爽，“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怎么去追求对道学的更高理解？怎么才能进步？”
　　“我有好奇心，但我没有八卦之心。”常盟却只是抛给我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我的好奇心在于这究竟是个什么阵法？”他问完，眸子亮晶晶的望向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却发现他的师父，那个老道士也一副期待的要命的样子看着我。
　　我：“……”
　　阿正啊，你的后辈和你当年很像啊！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当年第一次上岸后，阿正看到我时，那亮晶晶的眼睛。
　　就像某种大型犬的眼睛一样。
　　哦，对了，阿正正好也属狗。
　　“你就快告诉我们吧！”常盟大概也属狗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狗耳朵竖起来，狗尾巴摇得欢快。
　　我笑了笑，说：“真没想到，他们既然设下了这道阵法，却居然没有将这个阵法传下来。难道他们那个时候就知道保护知识产权了？”
　　两个道士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我继续说：“毕竟，这是我创的阵法。”
　　两个道士脸色变得古怪。
　　我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就是说大家要彼此学习，才能共同进步嘛！”
　　两个道士脸色变得更古怪。
　　“这个阵嘛，叫做‘固本还原阵’。”我也不打算一直吊他们胃口，“原本是我用来自保而创的一个阵法，为了不被那些比我更厉害的妖怪欺负。没想到他们会想用到我的头上，是不是说明他们觉得我也挺厉害的了？”
　　“固本还原阵？”老道士听我说完，更加仔细的去看那幅图，仿佛他看见的不是多彩的山水风光，而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阵法。
　　“那这个阵的作用是……？”发问的依然是常盟，他似乎也注意到，他师父很需要他来问这些问题。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十分希望他的智商能和我的白眼一样，尽早提升，早日高得飞上天，“字面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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