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和他的小跟班

　　楚玉墀移灯向幽暗的两壁缓缓照了照，那墙壁皆为平整的石板，连日大雨，约莫有些水线淌下来，纵横如网，火光近处，潮湿而滑腻。

　　他索性提步入内，往下几步，一只油灯摔落在地，淡淡的松香流溢在地，冲淡了些许腐味。

　　“刚刚在酒窖内听到的声响来源便是这灯了吧！”

　　姜苑在洞口悬着一只腿，将迈不迈，她胆子不算太小，但这黑黝黝仿若地府的洞口着实有点骇人，又收回了腿，“看来那贼人是躲进了这里头？”

　　楚玉墀探了探，铜灯灯壁灼热，“人刚下去没多久。”
　　他定定地思量了稍刻，拾级而下。

　　姜苑看着那闷黑的身影在晦暗的洞中被渐渐吞没，油灯的火光颤动着越来越远，不再犹豫，随之踏入。

　　楚玉墀闻声，暗光中回头，“前路未卜，你确定还要继续往下？”

　　姜苑利落地从靴中摸出三根短箭，装入箭筒，举起手臂注目前方，咽了口口水，“楚公子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再说送佛送到西，捉贼捉到底，我岂是那等胆小如鼠不顾大义的人！”
　　她表面说得正气凛然，心里却想，这里指不定就是吕宅的秘密宝库，说不好有些什么稀罕玩意儿让她捡个便宜！

　　楚玉墀下颌线微微一紧，瞥着她又怕又期待的脸，“只怕你即便有运气找到点什么，也是有命找死，没命花钱。”

　　姜洛对他的嘲讽不甚在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楚楼主偌大的活财神不也……”她原本想说“贪心不足见钱眼开”，睨见他冷玉似的侧脸，“那个……千里奔波，忙于事业。”
　　“还有，既然话说开了，仍旧那句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不管捞着什么，咱们各凭本事。”

　　楚玉墀看着她撸袖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嗤一声，继续往下。

　　暗道越走，越是晦暗，两壁的灯有些早已油尽灯枯，斜下的石阶多段是黑幽幽的，姜苑脊背渐渐沁了一层薄汗，心知那凶手肯定藏匿在洞里，总担心他会不会潜藏在哪一级石阶暗处，突地纵起发难。
　　这么臆想着，思维越加发散，疑心深黝黝的石顶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如蜘蛛般吸在上头，伺机跃下“咯吱”咬断她的喉咙，惹得她几次猛然仰头顿脚，一惊一乍地惹得楚玉墀几次想撂开她。

　　但一直走到石阶消失，下到平缓的底部，洞中一直阴恻恻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发空的脚步声，一丝人影都没有。

　　顺着隧道再走了十几米，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半开的双扇石门，石门上浮雕着两座金刚立像，门顶门楼雕着兰草瑞兽。

　　姜苑在光中随意扫了一眼，惊讶，“这怎么像一个地宫？”

　　楚玉墀也不禁“唔”了一声，丝毫不见谨慎地直接入内。

　　姜苑心说枪打出头鸟，既然有自负得不怕死的打头，姑且百无禁忌，麻溜地跟随进去。

　　一入了门，渐渐地那墙壁上钳着的灯密集了一些，将油灯的光亮融合，显得狭长的甬道颇为明亮。

　　姜苑这才注意到两侧的石壁上从某一点开始绘满了一幅幅巨大的壁画。

　　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那画色彩多有剥落，墙皮被湿气侵蚀得模糊，一点点的都是霉斑，可一幅幅连着看去，依稀能辨别出画上的内容。

　　姜苑一时忘却了其他，就着那石壁上的火光，专注望去：
　　这壁画内容连起来，大概是说某一个皇帝，在此处修建了一处恢弘的寺院，赐名戒珠寺，用以迎入和供奉某一方神佛的神位，进行祭天祀神的活动，其后长长的卷幅都在描绘自从供奉此神后，四方领土在神袛的庇佑下如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整幅画卷可谓集拍神屁之大成。

　　只是令人想不透的是，寻常庙宇供奉的神像，不是各路菩萨，佛祖金刚，便是财神煞神凶鬼，而画面上抬进去供起来的却是一尊非神非佛非鬼的神像，只见画面上神像其后背长着三对翅膀，手捏在胸前呈施愿印，脸似菩萨慈眉，眉下却是并列的三对六只眼睛。

　　姜洛不由蹙眉，“这佛面鸟翅人身的东西，是哪路神仙？怎么没听说过？”

　　她看得入神，自然而然地侧头去找楚玉墀，楚玉墀却丝毫没听到她的话，皱着眉头，仿若入禅般盯着那尊神像。
　　半晌眼神一动，抬头，“神鸮钩赤。”

　　“钩赤？有这号大仙吗？哪个犄角旮旯来的？”

　　楚玉墀略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方晷在神京古玩行里怎么算都是个中翘楚……”他说到一半，自顾往前。

　　姜苑脖子一梗，在其后哼哼，“不说就不说吧，扯我师傅做什么，多稀罕！旁门左道地读点野书，了不起么！”
　　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并不再纠结，三千世界神佛鬼怪多如过江之鲫，世人因某个缘由供奉什么的都有，她半瓶子醋没见过也正常。

　　继续往下看，后面仍旧是巨幅画卷，只是内容变了一些，开始不吝颜色的歌功颂德那迎入神袛，建造寺庙的皇帝的英明神武。
　　但全篇没有什么字迹表明这是哪朝哪代哪个皇帝，建造的地宫和寺庙。

　　姜苑草草看了一会儿，对于来历人物并不很关心，只想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便毫无耐心地草草掠过。

　　到这段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石门。

　　相比于第一道石门，这第二道繁复非常，气势非常。
　　整个石门直接由两座金刚雕琢而成，门楼分成三檐，其上刻着“佛堂”二字。

　　姜苑稍微震动了一下，深吐一口气，“果真是地宫，还是塔寺的地宫！”

　　吕龟图这老滑头，难怪能有这么多稀奇罕见的宝物，原来是从这个地宫里来的。
　　只是不知吕家先祖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处叫做戒珠寺的皇家寺院遗址？又怎么发现了这个地宫？竟然还掩人耳目地建立了一座宅院，占为己有，真是鸡贼！

　　暗骂着，想起神京里盛传的吕家祖宗位至高官的传闻，立时觉得人云亦云不可尽信。

　　再接着往前，就是石门门洞劵了，姜苑驻足，游到九霄云外的警惕和些许恐惧又回归了，“嗒”的一扣机簧，回头望去。
　　只见楚玉墀静静立在最后一幅画前，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尊古里古怪的神像。

　　“喂！你走不走啊？”她道，声音不大，可在这狭长昏暗的地下甬道里蓦地一响，无限回荡，稍微有些渗人。

　　楚玉墀眸光闪了闪，半晌抬目，望住那颇有气象的门楼，仍旧肆无忌惮地接着踏入。

　　有了这尊肉盾，姜苑手脚轻快地跟上。

　　穿过门洞，里头豁然开阔起来，穿堂的四面墙壁都是月光石，光可鉴人，其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梵文佛经，姜苑当然是看不懂的。
　　壁根墙角浇筑着硕大的一排须弥座，须弥座上摞着厚厚的竹简，同样是经书。

　　姜苑颇有点失望，东翻翻西看看，见楚玉墀立在穿堂边左耳室前，纹丝不动的面容终于有点讶异。

　　姜苑有些惊喜地走近，歪身去探，心头蓦然一紧，只见耳室中没有灯，黯淡的光线中，四方的室内济济一堂都是黑魆魆鬼魅似的的人影人头。

　　姜苑噎了一口口水，大气不敢出，脊背挺直了正要轻步后退，楚玉墀抬着灯伸手往里一照。

　　姜苑身形快要弹起，忽而发现那灯正好怼到一个灰鸦鸦的人影脸上，那人脸一动不动，竟然是泥塑的一尊菩萨像，再凝目往里望去，前方的耳室里赫然塞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类菩萨，大的有两三米，直矗立到顶上，小的半人高，但大多数都随意翻倒在地，缺了胳膊或者砸碎了半边脸，好似被人如一捆捆的柴往里一扔了事，显得很是不尊重。

　　姜苑鸡皮疙瘩顿起，什么东西一旦密密麻麻攒成一窝，总会令人头皮发麻，即便是大慈大悲的菩萨！
　　抹了抹手臂，弱声弱气地道，“怎么看着像将整个寺庙的菩萨像都搬，不，丢了进去，这些虔诚的善男信女，私下对神佛也没有多少敬畏啊！”

　　楚玉墀目光在火光里煌煌一亮，“历史上有过一位皇帝，建国伊始，灭道灭佛，反其道奉邪神□□为尊，想必这戒珠寺就是他倒行逆施的成果。”

　　姜苑突想起刚刚迎神入寺的壁画，拧眉道，“哪位皇帝？”

　　看那壁画的色彩和剥脱的痕迹，最多不过三四百年，她怎么没有印象大雍三四百年内有哪个皇帝尊过□□？

　　楚玉墀却不理她，仍旧一副鄙夷的样子白了一眼，退了出来，接着到右耳室。

　　右耳室内倒光亮，姜苑一入便两眼也随之放光，这个耳室要更大一些，地上几座盘膝而坐的金佛，金佛显然被丢到火里融过，那阖目低眉的佛头和佛身几乎都被融化了，面相再没有悲天悯人的庄严，反而分外怪异。

　　但金子就是金子，化成一滩了也是金子。

　　姜苑喜笑颜开，摩拳擦掌，想着一座扛不走，但捡点贴片碎金什么，也不虚此行。

　　可还没有摸到佛身，后头突然一个黑影迅疾地扑来，姜苑堪堪旋身避过，喝道，“谁？！”轻呼出口的同时，一声“叮呤哐啦”铁器坠地之声，整个室内蓦地坠入一片漆黑。

　　楚玉墀手里的油灯已被偷袭的人甩翻扑灭，连穿堂里乃至甬道的所有的灯也瞬息灭尽，霎时所有的黑暗潮水般涌来，整个空间黑透，伸手不见五指。好似瞬间陷入一片极暗虚无之地，眼中除了黑再无一点颜色。
　　姜苑胸口突突直跳，瞬间的失明让她分外慌乱，却一丝动静也不敢发出。

　　那人肯定也在室内！
　　如猎豹般伺机静待着，只要她敢发出一点声响，便要暴起击杀了她！

　　姜苑尽量将呼吸放轻，入定到好似僵死的状态，尔后边凝神听着辨别楚玉墀和那偷袭之人的位置，边悄悄地将手移到手臂箭弩上。
　　指腹才摸上那冰凉的铜块，忽而“哒”一声，太灵敏的机簧乍然响动，在极度的黑暗和死寂中，仿若一道惊雷炸在她耳边。

　　姜苑整个人突如满弓般弹起，手更比脑快的抓住一隙气息，爆射出袖箭，人就势滚到一边。

　　才落定撞上冰冷的墙，比墙更冰冷的刀刃便在耳际破风刺来，姜苑不管不顾地大叫一声，“楚玉墀！！”

　　当地脆响，那刀刃险险偏过她的脸侧，刺入后面墙上，那人一击不中，接连迅疾地抬手乱刺。
　　姜苑看不到刀，只能听着声连连躲避，可背面就是墙，几乎避无可避。

　　险象环生中楚玉墀好似消失了一样，一声不吭，姜苑心头大骂，冷汗涔涔而下，狼狈中一分心，只觉得一刀已经迫近她的喉咙，她本能地掰住那人手臂，阻止刀刃继续刺入，被压制住的下身猛地提膝一踢，那人闷哼出来。

　　就在那一声的瞬息，一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接着黑暗中断骨的“咯吱”一响，刺向姜苑的手臂被强力反折回去，“噗”地刺进那人自己的胸口。

　　只听又一声闷吭，那人拔刀骤然向姜苑挥来，在她躲避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挣开倒退，向黑暗中遁去，不一会儿便如一滴墨汁溶入了黑海，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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