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诛 · 往生

　　饭后，沈冰尘便提出太撑了出去走走，于是此时阁内便只有萧无靖一人 。
　　窗外的月光照进房里，树枝随晚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萧无靖擦拭着一枚枚细长的银针，每根银针的针尖都闪着微弱的光。
　　“切，嫌我烦就直说，何必处心积虑躲着我呢。”萧无靖不爽道，一手将银针从粗到细，从长到短排列整齐，对着已经冷掉的火盆打了个响指，烈火再次燃烧起来，映红了他的脸。
　　沈冰尘现在完全凭着灵识来行路，白裘披身，今夜难得雪停，梅园中的梅想必都开得甚佳。走过几道玄门便是梅园，冷冽的空气中萦绕着阵阵梅香。
　　还未踏过第二道玄门沈冰尘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胸口上，眉头轻蹙：“你是......殊澜？”
　　沈殊澜连忙拱手行礼：“殊澜见过冰尘师兄，不知师兄在此。”
　　沈冰尘虽大沈殊澜一辈却一直以师兄弟相称，虽是师兄弟,家中礼数还是不能忘。沈冰尘轻笑一声：“不必多礼，怎不见风华与你同行？闹争执了？”
　　沈殊澜轻“嗯”了声，眼底闪过一丝伤恺。
　　“少年时打打闹闹纯属常事，谈开了便好了。 ”
　　“弟子多谢师兄教诲。”沈殊澜见沈冰尘没有佩剑，问道：“这么晚了，师兄可是要去梅园？”
　　“嗯。”
　　“夜里寒气重，师兄还未痊愈，可需要我陪同前去？”
　　沈冰尘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拍了拍沈殊澜的肩膀，走了过去。平时虽看他摆着一副“不要惹我”的臭脸，其实还是挺好接触的。
　　踏过朱红色的大门，夜中的雪梅悄然凋落,萤火虫在花苞上起舞，整座梅园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冷清。
　　沈冰尘跨过一道道雪丘，黑暗对于他来说既是陌生，也是熟悉。就像跌入谷底，四肢浮空，不知所措。
　　他轻叹一口气，指尖点着一片梅瓣，原本略有干瘪的梅瓣立马又恢复了血色，娇艳无比，仿佛能拧出血来。
　　“听说净世的血珍贵无比，除了这座梅园的梅是血红的，其他地方的都是些普通的白梅，你就这么浪费你这一身珍贵的血液吗？沈冰尘......”
　　沈冰尘：“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明人不说暗话。”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蒙面修士闪到他面前，黑布遮住他半张脸，“哟，沈冰尘你眼睛怎么了？不得不说这造型还真挺适合你哈哈哈，够傻！”
　　等黑衣修士笑完后，他才开口：“如果还是那件事的话还请回吧。”
　　“先别着急送客啊净世大人，此次我不请自来确实是不明之举，但至少也让我说完此次来的目的吧。”
　　沈冰尘道：“你有几次不是不请自来的？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如果不想被冰玄宗巡修发现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马上离开这里。”
　　“哼，如果我不呢？”
　　沈冰尘冷语道：“那休怪我不客气。”
　　“哈哈......”黑衣修士冷笑道：“你连剑都没佩还好意思说对我不客气？也不看看是谁伤谁。”
　　“即使我没佩昼雪，也不代表我不能伤你。”
　　“那就试试吧！”话音未落，黑衣修士已抄起剑朝沈冰尘刺去，“咣”一声，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沈冰尘双指夹住那黑衣修士的长剑，稳稳地夹着。
　　黑衣修士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布满血丝的双眸紧盯着他：“你——额啊！”沈冰尘一掌挥过，那黑衣修士已被拍到三尺之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沈冰尘居高临下道：“我说过，即使没有佩剑我也能够伤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衣修士就已跃墙而逃，其实他还挺同情他的，甚至还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

　　沈冰尘按时回到霜阁，默默换下狐裘。萧无靖坐在茶几上瞥了他一眼：“回来了？还挺准时的嘛。”
　　萧无靖起身朝他走去：“顺便把衣服脱了，方便扎针。”
　　沈冰尘耳根泛红，刚褪去里衣，萧无靖一把抓过沈冰尘的右手，见二指和中指的指缝中溢出淡淡的血迹：“你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沈冰尘挣开萧无靖的手，转了转手腕：“一点小伤罢了。”
　　萧无靖吼道：“小伤？你出个门都能受伤？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灵脉断了还敢去打架？以为自己是净世就可以去逞能吗？”
　　沈冰尘头一次被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
　　萧无靖见他没说话，也不骂了，清了清嗓子道：“罢了罢了，你先把衣服脱了，扎完针我再给你上药。”
　　沈冰尘光着上身坐在塌上，发丝撩起又从肩上滑落，背后扎着一根根细长的银针，从远处看着实像一只刺猬。
　　萧无靖枕着双臂，靠着庭中一棵枯树，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月光洒他一身。沈清河走到树旁，轻唤道：“萧公子。”
　　“沈宗主？”他只是斜眸看了一眼，举起酒杯抿下一口酒液。
　　沈清河道：“冰尘近日可还安好？”
　　“有我在他死不了。”
　　“自然是信你的。”
　　“哦？”萧无靖晗着下巴，邪笑：“难道沈宗主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他吗？”
　　沈清河直直看着他，微笑道：“可你不会。”
　　“怎就不会？都说人心是会变的，他当初亲手杀了我，我这次回来报仇这有何不妥？”萧无靖回道。
　　沈清河的神情突然变得忧伤起来，轻叹一口气：“萧公子，冰尘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也自然有他的理由。”
　　萧无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树上：“我生为祸世，生来命不祥，祸害天下苍生，本就该死，这就是他杀我的理由。”
　　“不，你错了，你若真心恨他，憎他，为何还会答应我做他的贴身医师？还依旧佩着这往生铃？”沈清河折下一枝雪梅交于萧无靖手中，“其实你心中还是在意他的对吧。”
　　萧无靖对着梅枝神游起来，雪白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萧无靖觉得自己特别蠢，他为何要管冰玄宗的闲事，净世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对啊，倘若他真的死了，我会怎么样呢......举杯欢庆？还是放肆大开杀戒血染江山？
　　想到这里萧无靖忽然傻笑了下，简直是荒唐至极。
　　沈清河走之前说了一堆话，不知是怎的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便独自坐在树下想了很久，灌了四五坛陈冰酿。他端起酒坛吞了好几口，袖口一把擦过唇角，心中有种难掩的苦涩。
　　“何笑。”
　　萧无靖抬头望了他一眼：“沈冰尘？你怎么来了？针已经扎完了吗......”
　　沈冰尘向他摸索过去，本想将他带回去，却没料到被对方紧紧抓着衣角：“兄长说你在这里。”
　　萧无靖唤了他一声，“我好冷......”
　　“院内里已经叫人生好了炭火，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萧无靖吼道，这一声简直要把沈冰尘的耳朵给震碎，“我才不回去......那里又黑，又冷，又孤独......”
　　沈冰尘无奈，试图松开萧无靖的手可谁知他却直接抱上了小腿，萧无靖略带哭腔道：“我不回去！”
　　头疼，沈冰尘最不擅长应付的便是醉酒之人。
　　“你喝多了。”话音未落，沈冰尘感觉眼角湿湿的，喉咙莫名干燥起来。
　　“我才没有喝多。”萧无靖扯下沈冰尘脑后边的绸带，白绸滑落，划过他细长的睫毛，原本一片黑暗的视线顿时清楚起来。
　　“这么多年来你可真有一丝悔过？”萧无靖利落地说完一整句，嗓音有些哭噎。“那你当初为何要……嗝……”
　　沈冰尘仍惊愕地看着他，不知他这番话是说与谁听，还是把他当成了哪个故人，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萧无靖双手颤抖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为什么啊......”
　　“何笑......”沈冰尘声线微微颤抖：“你真的喝多了。”
　　“哈哈哈哈哈。”萧无靖大笑起来，看着沈冰尘的眼睛，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有的时候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但那天，我以为我解脱了。”
　　沈冰尘抓着萧无靖的手，是冰冷的，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我送你回去。”
　　萧无靖抓着他胸前的衣物不放：“我不回去......你陪我在这坐一会好吗？”
　　沈冰尘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将白裘解下给他披上，继续被他当成“那个人”。
　　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着他说：“讲真的，很多时候我都想杀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人终于消停了下来，沈冰尘想起身却被一股力气拉回。萧无靖居然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平整的衣角肯定被弄得皱巴巴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冰尘才将这位醉酒人士扛回了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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