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湖·烧雪

　　“这把珍珠刀怎么卖的？”
　　“欢姑娘好眼力，这把弯刀原产自西域，时间已不短，后来又被中原的匠人镶嵌了东海的明珠。不多说二价，好货只卖行家，纹银十八两，如何？”
　　“十八两？你想钱想疯了么，刀身还没半尺长，要价到十八两？”
　　“货是什么样子的，欢姑娘你已经看过了啊，真没说的，这价格公道得很。”
　　“切——十两，卖不卖？”
　　“哎呦，十两血本无归的，欢姑娘你这可是为难小人了。给您折个价，十五两，您看行么？”
　　“不行！爱卖不卖——”欢儿一嘟嘴扭头便走，可是最终那卖家也没叫住她，她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开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说实话她真是从心底喜欢那把珍珠刀，那弯弯的弧度，合手的质感，还有上面夺目的珠饰，虽说卖得小贵，委实也是件精品。可是她不想再回头过去了，那样好丢脸！
　　“欢儿！”小念忽然出现在欢儿面前，她心里惦记着那把漂亮的刀子，竟没注意到他，一个趔趄险些撞进小念的怀里，“不曾见过你这番皱着眉头的样子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啦，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今天不去看姐姐跳舞了？”
　　“展颜姑娘的雪舞又不是天天都有，再说现在也不到晚上，我到哪儿去看跳舞？这一天天的，我可是个捕快哎，当然上街巡查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事四处闲逛？”
　　“你烦死了，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少来烦我。”
　　“不烦你不烦你，我有正事要问你。”
　　“有事快说，捕快大人的时间我怎么耽误的起？”欢儿白了他一眼，便随意地坐到街边的茶水棚子里，“来一壶凉茶！”
　　“我想问关于你姐姐雪女的事情……”
　　“……又是姐姐！”欢儿扭过头去，“像你这样的笨蛋姐姐永远都不会喜欢的，快死心吧！”
　　“别闹！”小念坐到欢儿的对面，正色说道，“我想问的是你姐姐有雪女之称，不仅是因为她是一位冰山美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朱颜白发？”
　　“真是扯死了……小念你的脑子坏掉了吗？”欢儿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喝起了凉茶，“姐姐的一头乌发你又不是没看过，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雪女之称的由来……哈哈哈，你还真能想啊。”
　　“……这样么。”小念沉默了，默默地喝茶。过了一会儿，他把一柄珍珠刀放在欢儿面前，“一柄刀子，值得这么不开心吗？”
　　“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捕快哎，北恩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知道。”小念笑着看着欢儿惊诧的脸。
　　“你买的？”
　　“我难不成是偷的，你这个惯犯刚刚可都没动手。”
　　欢儿笑了起来，眼睛牙齿都变得亮亮的，小酒窝愉快地荡漾着。
　　“……这是你几个月的例钱？”欢儿轻轻摸着刀上的珍珠，“今天的茶我请了。”
　　“怎么突然开始心疼钱了，这可不像你。”小念端起茶碗，朝着欢儿眨了眨眼睛，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人家也就坑你这样的，卖给公家东西他就不敢扯了，我可是朝廷的人。”
　　欢儿笑了起来，这次是抿着嘴带点羞涩的笑，小酒窝变得更深了。小念注视着开心的欢儿，觉得她愈发好看。
　　天空蓝的透彻高远，这是秋日所独有的美景，小念看着欢儿的笑，那种快乐足以忘忧，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让茶香进到肺腑里，只觉得神清气爽。
　　小念已经完全喜欢上北恩城了，他已经在这里住惯了。这几个月过得简直不知不觉。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吧，北恩城的秋天是小念最喜欢的季节。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他听到门外很乱，人们在走来走去，他一面尽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面胡乱摸着外衣。
　　“小念，这几天别再乱走了，和兄弟们一起去看看，少英会带你的。”钟剑湘不知何时站在小念的屋门口。
　　“知道了哥。”小念点了一下头，望向窗外，“哦天，这才什么时辰？”
　　他的眼睛此时已经能够适应这种黑暗，当他瞥到钟剑湘肃穆的深情和按在刀柄上的手时，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时刻要来了——吾皇驾到！
　　“独饮千杯雪，”女人立在窗前，凝望远方，乌黑的发丝被悠悠地吹起，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身后有人前来，才问出这一句。
　　“同枕万情绵。”那声音里带着轻薄的戏谑，花展颜不语，只是冷笑，又是哪个不知深浅的公子哥儿吧，自以为有些才学，还带上些调笑四处卖弄。
　　“共话两城欢。”这口气花展颜极为熟悉，是一位住在南般城的故人所语，难道，他也到北恩来了么？花展颜嘴角融起笑意，刚欲转身，却听到了另一个句子。
　　“孤守万重山。”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雪女心底猛然触动了一下，不禁回过了头。珠帘卷起，香奴含笑退下，将另两位客人请去了偏厢。
　　眼前是个眉目分明的男人，身携一柄长剑。他的衣着落拓随便，眼睛却亮得像晨星，虽不能称得上是英俊非凡，但却有一副令人喜欢的样貌。男人微微地笑着，随意而温暖，“身在北国，甘饮雪水，独自一人，千杯不醉。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么？像展颜姑娘这样的绝世美人，心中莫非也有放不下的守护？”
　　“公子好眼力，数年来未有道破此语者，今日才见知音……”花展颜看着他，眼中仿佛有波光潋滟。
　　“不必恨晚，你我来日方长。”男人笑起来，如可以消解冰雪的阳光，也驱散了入秋的寒意。
　　“妾身眼拙，敢问公子是何人？”
　　“并非公子，而是浪子。在下李寄离。”
　　“阁下就是多情剑客？！展颜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只是刚刚漂泊归来，随便走走。方才窗边折柳，偶听得姑娘一语，便觉着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这个人有点闲不住，喜欢听故事。”
　　雪女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回答，眼睛依旧深不可测。
　　“姑娘若是不方便说，我也不来讨嫌，如果姑娘碰上了什么麻烦，只管告诉寄离一声，寄离必当效劳。我今天实际上是来讨杯酒的，久闻雪舞楼的酒能醉死人，如今看来倒的确如此，雪女楼主的惊才绝艳就足以让众生醉生梦死了。”
　　“多谢了，李剑侠如此好口才，怎么会是个讨嫌的人呢？”花展颜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好酒的确是有，只是看李剑侠有没有几天几夜的功夫。”
　　“此话怎讲？”
　　“来这里喝醉的人，怕是几天几夜都醒不过来的。”
　　“愿意领教，展颜姑娘能否与在下共饮几杯呢？千杯独饮可是很闷的。”
　　“这是自然，贵客光临，主人醉死也愿奉陪的。”雪女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寄离，脸上浮出红晕，“何况这次来的客人是像李剑侠这样的聪明人。”
　　“我就算再聪明，在展颜姑娘面前也和傻子没什么两样。”李寄离放下剑，坐在小榻上，提起几上的酒壶倒了两盅，举起一盅向花展颜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花展颜歪头一笑，也向李寄离举杯，同样是一饮而尽。
　　“希望我以后有福分常来与展颜姑娘对饮，”李寄离继续倒着酒，“顺便听几个姑娘的故事。”
　　“我劝你还是少听几个故事，故事听多了容易把自己代进去。”花展颜坐在他身旁，取走了他的酒杯，“皇上马上就要驾临此处了，这里如果设做行宫的话，你想来勤了恐怕也很难。”
　　“为红颜这世上一切皆可抛，又何惧犯天条？”李寄离唇边勾起一丝狂狷的笑意，直接提起了酒壶痛饮。
　　这时候香奴跑进来，对花展颜耳语了几句，又向着李寄离甜甜地一笑。
　　“隔壁的客人等的有些急了，我得去看看，这里由香奴来照顾，她一直比我做的好。”花展颜向李寄离微微一笑，笑容那么完美，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什么李寄离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知道，这个孤高成绝色的女人背后一定有想不到的秘密，就在那看似白璧无瑕的笑容后面。
　　他也回了一个微笑，轻轻地举了一下酒壶，而雪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屏风后面了。
　　“李剑侠，香奴敬你。”面前身着紫衣的小狐狸微微地笑着，李寄离用酒壶碰了一下她的酒盅，饶有兴致地看她仰头饮尽。
　　香奴笑着从另一侧的桌上又提来一个酒壶，“香奴在容貌和才情上比不了小姐，在喝酒这方面还是很自负的，客人用酒壶喝，主人也奉陪。”
　　“你酒量果然不错，难怪雪女说她比不过你。”李寄离悠悠地说，已经酒过三巡，香奴还是挂着甜笑，脸色未变。
　　“能陪男人喝酒的女人，不会招人家讨厌的。”香奴继续倒着酒，眼光流转，“李剑侠，请。”
　　“好。”李寄离撞了香奴的酒壶，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壶酒了，他觉得香奴这丫头很不错，不仅会说话，还能喝酒。重要的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喝多少酒，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
　　“你这么个酒罐子，雪女不会拉你帮她挡酒么？”李寄离歪在榻上看着脸上泛起酡红的香奴，笑着问她。
　　“小姐要是想醉死某个人，还用得着灌酒么？”香奴一只手撑在小桌上托着腮帮，也笑着回应道，“只有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家伙，才会用和男人比喝酒这样愚蠢的手段。”
　　“一点也不蠢。相反，很可爱。”李寄离看着香奴愈发绯红的脸，只觉得她越来越可爱，“香奴，你知道么，有时候一种合适的手段可比千万种高明的手段更有用处。”
　　“居然得到夸奖了呢，”香奴笑着把垂到前面的发丝拨到后面，微微向前探身道，“李剑侠这么风流的剑客，可不要打我的主意。香奴的命是小姐给的，人自然也是小姐的。”
　　“好个贫嘴的丫头，要是你说起我的坏话来还了得。”木门传来轻轻的一响，花展颜拿着一盘果子点心站在门口，“李剑侠对香奴的酒量还满意么？”
　　“你说呢，你看他笑的样子。”香奴仍是甜笑着站起来，接过了花展颜手中的果品，“我哪敢说小姐坏话，小姐听到过一次没有？”
　　“我这明明是苦笑，让你说的跟我欠了风流债一样。”李寄离也站起来，拿了些醒酒的果子。
　　“李剑侠的风流债欠的一定不少，这次又想来找小姐借账么，还是让小姐帮你挡债？”
　　“你这小狐狸，别叫我抓着把柄。”花展颜冷冷地嗔道，此时香奴已经咯咯笑着跑了出去。花展颜仍然是一个极为优雅的转身，向李寄离柔声道，“七天后皇上就要驾临这里了，改作行宫后必然就不能这样自在了。今夜我有一场舞，李剑侠有没有兴趣来捧个场？”
　　“乐意之极。”李寄离微微欠身一笑，“还有几个时辰就入夜了，我在这儿怕给姑娘添麻烦，还是去楼下听出戏喝口茶清醒清醒，恭候展颜姑娘盛装登场。”
　　“无妨，”花展颜对着铜镜坐下，拿起一支眉笔，从镜中能窥到她嘴角轻抬的弧度，“李剑侠尽可自便。”
　　“恭敬不如从命，”李寄离笑着坐下来看花展颜画眉，“敢问姑娘的这场舞叫什么名字？”
　　“独饮千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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