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驯

　　和楚云岚他们话别，楚箫白就打算回病房去。

　　兀自神游，一路走着，又遇见了熟人。

　　这是她以前做家教带的学生，两人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联系着。

　　楚箫白实在有些意外，她想不到白零灵也会在南川令里边。她一直以为，白零灵和南川令上的白家是没什么关联的。而且她看起来和邻家女孩无异，身边也没有什么妖精样子的出没——她怎么就到南川令来了呢？

　　白零灵身旁是一个男生，楚箫白以前也见过。他俩高中时是同班同学，还是白零灵的同桌。按白零灵的说法，这是她以前的暗恋对象。

　　楚箫白见了他俩在这里，这时在心里忍不住八卦了一下：这一对是成啦？

　　男孩子还是如她往常所见的一样，有些峻冷的面孔，剑眉，眉下双眸依旧结着隐约的忧郁。

　　几年过去，看来这男孩子一点没变。只不过是这身条又抽高了许多，有了几分可靠大人的模样。

　　楚箫白心里有些可惜，她觉得小孩儿们就该高兴些，没必要去沾惹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愁啊哀啊的。

　　“老师！”白零灵看向她，也有些意外。

　　虽然楚箫白只做了她一年的家教，但她依旧保留了叫她“老师”的习惯。

　　她一眼就瞥见了楚箫白外套里的病服，心思自然也就翻转了过来，只问楚箫白：“你怎么也在这里？”

　　“出了些意外。”楚箫白简单说了一句，反问她，“倒是你，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这么一问，似乎就开了泄闸一般，只听到白零灵同她抱怨了一番。

　　白零灵看来是真的气到了，没在楚箫白面前说过的粗口这时也是蹦出了几个，就差没跑到人家面前按着人家头认错了。

　　楚箫白以前只当这个丫头活泼可爱，还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火爆的一面。

　　白零灵拉着楚箫白就近找了张长椅坐下，刚才那一通炮仗一样的话已经泻去了她不少火气，这时候可算是平缓了不少。

　　楚箫白抬眼看向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的男生，她越看他是越觉得他忧郁了。以前她还是能瞧见他和白零灵一块儿笑的。

　　楚箫白转过头和白零灵说：“你刚刚说，带星在万妖园里受伤了？”

　　一个人，自然不会好端端地跑进万妖园里，又受了伤的。虽然人类误入万妖园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南川令也不会放任园里边的那些小妖精对此胡作非为。能解释的就只有一个答案：楚带星是一只妖。因此他受伤与否，并不在他们的计较之内。

　　“是啊，我说他们就是没脑子，也不想想阿星从小就不知道这些，一来就把他关进了里面。”

　　白零灵也是因为楚带星已经很多天没到学校来了，就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哪知道一看竟然给看到南川令上边来了。这就罢了，还偏偏给扔进了万妖园里，这不就是要他死么？

　　得亏她能够自由出入，这时才能领着楚带星到了医院这边来看看。

　　“都找医生看过了么？”

　　“看过了。”一说完就见白零灵满脸的不开心，“我叫他们仔细点，但他们说阿星没什么大碍，还说我关心过度了，最后就只拿了点儿药出来。”

　　楚箫白也不好说什么，对于妖精这些事，她现在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探听。所以当下也不过是想着和白零灵结束对话，自己早点回病房歇着去。

　　这时白零灵又说：“我明明看见有妖怪在阿星脖子那儿扎了什么，还有好几只小妖在旁边拍手叫好呢，但刚才那些医生都没怎么看！”

　　闻言，楚箫白也大概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这东西，她以前还挺熟悉来着，刚和楚潮结契的时候，从他身上拔'出来不少这样的东西。那些小妖精弄得很隐蔽，不细心点儿是找不见的。

　　想到这里，楚箫白暗暗叹气。她又看了楚带星几眼，他们或许是把楚带星当人了，所以没想到那些阴毒的手法。再不然，就只能是因为楚带星是一只野妖了，所以对他的态度就有点儿潦草。

　　楚箫白问：“你们刚刚是在哪个科室看的？”

　　“就是二楼左转过去的门诊啊，不是说外伤都去那儿的么？”

　　“嗯……你们不该去那里的。”听到白零灵那么说，楚箫白心里也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她想的那个答案，不然也显得他们人太势利了。

　　为了照顾楚带星的面子，她没把“那个科室是给人看病的”说出来。

　　楚带星，或许真的太像人了。她现在因为净灵难以察觉暂且不说，不过看起来，楚带星应该是瞒过了不少人。

　　“你们是第一次来吧？”楚箫白又说。她不太想在楚带星面前说明人和妖科室不同这个问题，转而说：“我看看吧，应该不是大事。”

　　以前楚潮就和她说过，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故意作弄人的玩意儿，留在身上非常难受。因此她觉得既然自己知道，看一下也无妨，不行的话就给他们指个科室，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完又觉得自作主张有些不好，她愿意看，人楚带星未必愿意给看呢，因此她又接着补了一句：“带星，行么？”

　　也没听来楚带星的反应，倒是白零灵听后就催着她赶紧看看。

　　如此她就起身，走到了楚带星后边。她说：“带星，你低一下头，我好看看。”

　　楚箫白左看右看，不过一会儿就连拔'出了几根针来。又细又软的，楚箫白也不知道这是妖精们用什么东西做的。

　　白零灵在一边是看呆了：“竟然这么多……”

　　楚箫白又问：“背上是不是也有？”

　　就听见楚带星低低地“嗯”了一声。

　　楚箫白觉得是又心酸又可笑：“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这样啊……”

　　白零灵见楚箫白颇有故事的样子，就问：“老师你也碰见过？”

　　“是啊，以前我的妖精也这么被他们欺负。”

　　答完白零灵，楚箫白转头问楚带星：“要不去我病房里吧，不然在这儿脱衣服不方便。”

　　“就在这儿吧。”楚带星说着就一把将身上的针织衫脱了下来。动作之快，叫楚箫白有些讶然。

　　得嘞，人家都不介意，她也就别扭扭捏捏的了。

　　把针都拔了出来，楚箫白顺带着给他抹了药，心里还暗暗叹息这小妖怪今后怎么在南川令里过活。

　　不过说真的，楚箫白是没想到楚带星会是这样泪水盈盈的，另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她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冷的人，这时候意外的有些软和。

　　以前楚潮那么一个爱哭的都没流泪，却是见这位双目含泪了，大概是不同的人官感不同，耐受疼痛的能力也就不一样。楚箫白只是觉得，为啥楚带星看起来就像是另带了那么一种风情呢？但愿是她想歪了。

　　见楚带星套上了衣服，白零灵看向楚箫白：“老师你真厉害！”

　　楚箫白说：“没有啦，就是以前见得多。”

　　她转而问：“带星他阿姨呢？她……知道这回事么？”自己家的小崽子是只妖怪，他阿姨没什么反应么？

　　白零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反倒是楚带星在一旁说：“她知道。”

　　他显然知道楚箫白接下来想问什么，于是说：“不过她已经死了。”听起来并没有多少伤心的味道。

　　见他这个样子，楚箫白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说节哀吧好像也不是，沉默吧好像也不对，里里外外的是尴尬得不得了。

　　不过楚箫白是清晰地知道，此刻的楚带星恨他阿姨，恨得十分刻骨。

　　因此她也疑惑：难道他阿姨对他的好是假的么？她以前明明也碰见过他和他阿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融洽和亲近又分明骗不了人。

　　“哎哟喂，可算找见你们了，也不等等我，转头就没了影，害得我跑这里来绕了好大一圈……”

　　正是十分尴尬之际，正好有人来打破了这局面，楚箫白心里万分感谢。

　　抬头一看，大概也是个老熟人。

　　楚箫白试探一问：“薛墨？”

　　闻言，来人也看向楚箫白，打量了几眼，也才出声：“……箫子？是吧？箫子，是你吧？好家伙，假小子总算长成大姑娘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就说你该留长发嘛，现在总算有些像女孩子了。”

　　他还是忍不住说：“我的好兄弟啊！多年不见，怎么着也该和好哥们抱一个吧？”

　　“你这家伙……”楚箫白失笑，两人抱了一下。

　　白零灵说：“原来你们认识啊。”

　　“对，我们是同学。”薛墨在一边大大咧咧的，这时故人重逢，很是喜悦。

　　薛墨是个惯爱耍贫的，他又说：“你们还不知道我们箫子的事迹吧？想当年……”

　　“得嘞，薛墨，打住啊，哪有什么事啊？别乱骗小孩儿啊！”楚箫白在一旁打断。

　　如此，薛墨也就此打住，说起正事来。很显然，他是过来带白零灵她们走的。

　　他们还要去忙别的事，因此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另行离开。不过临别时，薛墨加了楚箫白好友，还说到时候再联系。

　　这个“到时候”也没多久，因为傍晚他们又过来了。

　　对于他们的来意，楚箫白深感意外，忙说：“不是，你们开玩笑的吧？还有，薛墨，就算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你也不知道我的情况么？怎么也跟着瞎胡闹？”

　　她这边还没从楚潮的事里回过神来呢，突然就要被塞进一只妖精来。

　　薛墨把楚箫白拉到一边，往远处走去，问她：“你还记得楚青澜么？”

　　“记得啊……”突然之间，楚箫白就明白了过来，“那只被抢走的小妖是他啊。”也难怪楚带星姓楚。

　　他们小时候就听说过，一个叫楚青澜的疯女人杀死了一对妖精，并带走了他们的小妖。

　　楚箫白这时能肯定自己见过的楚带星他阿姨就是楚青澜。

　　这个人美貌又明艳，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生活过得精致的人。她和寻常的家长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对自家侄子看得紧了一些。她和传言里的那个偏执得发狂的形象完全不搭。她们甚至还搭过几句话。

　　楚箫白忽然又注意到了一个问题：“所以说，楚带星是蛇妖？”

　　薛墨觉得她这问的什么怪问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她怕蛇，也怕蛇妖。楚箫白也不好把这个说出来。

　　薛墨接着说：“楚青澜死了，楚带星就被带回来了。”

　　然后他叹了一声：“楚带星被楚青澜驯养了这么多年，身上没有一丝妖怪的影子。”

　　楚箫白只等着他赶紧进入正题。

　　“他身上的妖力被楚青澜封印了，大概是真的把他当人养的。”

　　“那你们的意思？”

　　“把封印解开，让他好好做一只妖。”

　　“嗯，然后？”

　　“楚带星说他想完成学业，所以我们需要找个人看着他，最好对解开他身上的封印有所帮助。”

　　楚箫白也是听明白了：“然后我最合适了，是么？”她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总之是乐了。

　　“本来也是有人选的，但他都不喜欢。”

　　“他是什么大妖怪啊，让你们这么由着他？”楚箫白想不通，明明都把这只妖怪扔万妖园里不闻不问了，怎么这时候倒有闲心思找人来看管他了？

　　“其实，在最初拟定人选的时候，他们最先想到的人就是你……”

　　楚箫白是没想到她灵力都已经这么稀薄了，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她，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楚带星怎么说？他同意了？”

　　“嗯。”

　　楚箫白就觉得自己不该回南川令来，这都什么事啊？南川令的命令她能不听么？当然不能。

　　经过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的净灵，她终于要脱离被监控的名单了。这下倒好，又缠了只妖精过来。合着她跟妖精是没完没了了是么？

　　于是她只能找了个由头安慰自己：“有报酬的吧？”

　　“有。”

　　“箫子，高兴一点儿。”薛墨在一旁说，“有的人想要这份肥差还要不到呢，是吧，高兴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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