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上千华

　　『很多很多年后的我才发现，原来那些人生中走过的最艰辛痛苦的岁月，才告诉过我最深刻的道理。』
　　盛京的这场帝姬婚典，总算是在普天同庆之下收尾了。毕竟如今帝姬只有两位，也已皆为人妇。这样十里红妆的排场也是再难得见了。圣贤庄众人在盛京度过了小半个热闹而酷热的八月，也算是一项盛大的活动。我因为左善的事情，也终于老老实实地按着司业话好好呆着，总算是没再出什么问题。
　　不过，帝姬婚典上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就没有我参与的份了。这些据说惊心动魄的事，被藏不住话的花宁在多年后的一场聚会上称作“绝世围杀”，想来与近日蠢蠢欲动的大漠边境诸国脱不了关系。但那些当事人一致地捂住了花宁的嘴，我也只好作罢。当然这些也是后话，暂且不表。
　　至于无痕，我却是慢慢遇见他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当然……我们现今最大的缘分，也不过是他出膳房，我进膳房的门，交身错过，互相打个招呼罢了，也许是我自从认识他，注意他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还是仍旧的独来独往，一派阴邪诡谲的行风。
　　他每次走的老老远了，我会回头看他一眼。可或许是他的轻功太好，我每次回头的那一刹，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部慢慢回到了正轨。该上的课还是要继续上，该读的书还是要继续读，所有人的心也慢慢重归安定，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那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圣贤庄生活之中，一步一步，按照着时光最正常的轨迹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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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唐司业把我们称之为惊堂木的东西扔了下去。“你看看你们这几个人，”她指着我们站着的几个人，火冒三丈，“这次月试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你们好意思给我考成这样？”
　　言罢，唐司业的视线好像瞄到了我，我心说不好，要完蛋，“你，对就是你云轻挽，不好好给我学东西跑到惊鸿馆去自作自受，现在知道了？还以为自己能……”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噤声，教室里陷入一种恐怖的安静。
　　“算了，云轻挽，去枫塔拿本《周髀算经》，五遍。”唐司业说完这些，旋即拂袖离开。
　　我抽了抽嘴角，五遍！？您确定您见过周髀算经长什么样？图我就不画了吧我也看不懂…….我感觉我心底所有的阴暗面都要翻涌上来，突突直往上窜，想骂人想骂人想骂人……
　　司业一走，教室里开始嘈杂起来，大家开始收拾书桌，准备去膳房吃午饭。我站着，俯视着对刚才一幕表示习以为常的众人，碧息朝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内心极其的悲凉。
　　我已经没心思吃饭了，一面盘算着要找多少个帮工比较合适，一面走到黑楼去签借书单。黑楼是学监这类高管人士工作的地方，在圣贤庄的中心偏东部，总共五层，通体深黑，又因为它黑暗阴森的本质，所以圣贤庄门生一致称这里为黑楼。黑楼一楼处理一些平常的官学事务，以及门生的成绩。二楼专管那些不听话的门生，以及闹到台面上来的恋爱，三楼是处理卒业后官职分配等等，四楼则是负责一切影响过大的事件，相当于严重处分，上过四楼最有名的人物，就是传奇人物，伐卫营的那位言惜卿。至于五楼，至今还没有人上去过，也没有人知道五楼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黑楼与枫塔相距不远，都在墨香殿的附近。枫塔原来是墨香殿的附属藏书楼，初建时便建的很大，是六方形的楼阁式塔。后来藏书增多，便统一将各个师门的书集齐到这里。
　　枫塔得名于塔下的红枫，一至秋日塔下红枫如火，映衬着灰暗的塔身，入目是满眼的灼灼芳华，不得不说是圣贤庄一道独特的季节景观。如今，也正是赏枫的好时节。
　　“五层，戌座。”
　　一层的枫塔看守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心说这老爷爷别是认识我了……我心中默念，他一定是认为我天资聪颖，算学奇才，才总来借这类晦涩难懂的算经。
　　总算看守老爷没再多说些什么，我便自顾自上楼去了。枫塔的楼梯吱吱呀呀，显示出它年久失修的味道。从木窗上往下探，红枫似火，在日光下显出一种更为耀目的颜色。我却失去了欣赏的心思。
　　我兀自叹了口气，上了五层，在戌座旁找啊找，暗暗咒骂是谁借了书不知道放回原位。
　　忽然楼梯处又开始嘎吱嘎吱响起来。我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入目是一男子，一身鸦青的弑卫营制服，身形颀长，一缕碎发悠悠地落在脸侧。然而那木板的嘎吱声却并未因为他停下步伐而停驻，而是又响了几声，跟上来一个仁心居月白常服的女孩，身材娇小，笑眼盈盈，怎么看都很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
　　“云轻挽？”无痕看到我，似是有些惊讶。
　　我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莫名害怕他问我来这里的原因。于是向他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不再多说。看他没有继续话题下去的意思，我便低头又去寻那算经。
　　他们好像有自己的事情要干，也没多管我，又开始上楼。
　　这时我恰好在最底层瞄到了一本周髀算经，俯身下去拾了起来。可我再站起来抬头，却奇怪到，他们去六层作甚？
　　我踱到六层，负手而立，看着无痕俯下身来对着六层的锁，那女孩站在一旁看着他。
　　“六层的藏书比较珍贵，一般不对门生开放。”
　　那个仁心居的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忽然因为这一眨一愣，却又不知道愣在哪里。她向我指了指无痕，身子侧开。我朝左边移了一步，得以从侧面看到无痕，发现他手里竟有一串钥匙，正一把把地换，试着哪一把可以开六层的锁。我于是更为诧异。
　　“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了这把钥匙，你运气好，今天一起来看看六层的藏书吧！”姑娘笑魇如花，我对着这弯弯的笑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那位娇小的姑娘又笑着道：“对了，我叫公良月，仁心居八期生，是无痕的女朋友。”那最后一句话里透着可以察觉的娇羞，无痕在旁边也没有说话，还是专心致志地试钥匙。
　　这一瞬间，我好像忽然知道我刚才愣在了哪里。
　　我好像有什么感觉，又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
　　就好像是刚刚抽出嫩芽的新草，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一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就忽然啪的一下被人踩断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只能扯一扯嘴角的笑，简单介绍了自己：“云轻挽，司天台七期。”
　　除了这些，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说。
　　这时门应声一响，无痕终于试出了六层的那把钥匙。他回头看了我们俩一眼，兀自推开这扇更加年久失修的门。
　　我跟着他们进去，有点害怕：“不会被发现吗？”
　　“我们既然已经把拿到钥匙这最难的一步完成了，你还怕什么？”公良月轻轻阖上门，“放心吧，枫塔看守在一楼对照书目，我们声音轻一些就好。”
　　六层并非想象中那样积满灰尘，遍布蜘蛛网，想必还是有人定期来清扫的。书库繁杂，依然是同脚下五层的藏书相去不远，只是空旷了许多，象征性地摆了几个古色古香的书架，有高有低，同样标明了甲子数。高的书架上明显摆的书也多一些。这些书书页泛黄，却也还没有几本有虫蛀。摆在最靠近门的书架上，放的是《黄帝内经素问笺》《千金药方详解》这类医典的读书手札，有的是著名医者的笔记，也有一些同一笔迹的瘦金体注解，字迹清秀，像是女子所书，却不知是谁的字。再往里面，有一些《橘中秘》《梅花五自变》这样的各类棋种的棋谱，《碣石调》这样的琴谱。丙座专放的是简牍，卷轴，且多为秦汉时期的小篆隶书这样的古体字，我自然也是看不懂的。此外，还有《楞伽阿跋多罗宝经》这类我名字读都都不通顺的佛经，更勿论其中几部梵语写就的。
　　总而言之，凡此种种，六层并非想象中那样遍布着千金难求的古籍，但集齐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书，却也是极其难得，资金和时间都绝对会是大量的耗费。
　　这时我看了看不远处着急翻着书的二人，心下又是疑惑。
　　可是我在这疑惑间又顿悟了。就好像我跟碧息之间的笑点，只有我们两个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我又是只能怅然地笑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们在找什么？”
　　无痕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于是公良月向我解释道：“听说枫塔六层上有一册武功秘籍，我们就是特意来找这个的。”
　　我恍然，但心下免不了又说这么虚无飘渺的传闻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我本想帮着无痕找一找这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处处翻了翻，也没翻到半本书有武功秘籍的影子，便自顾自再转了几圈。
　　我慢慢地转着，视线却落在了六层的一隅。
　　那一隅挂着四幅画和一幅字，就像是被人遗弃在了角落。
　　我踱过去仔细注目。这五卷书画不像是什么名家大作，既无落款印章，积了许多灰尘也没人打理，连字画的内容都十分简单。第一幅是一位背着行囊踽踽独行的僧人，画面清冷孤寂。第二幅乃是十六人舞姬着红衣翩翩起舞，背景虚幻。第三幅是一把刀，刀锋犀利跃然于纸上。第四幅最为写意，以素色泼墨为底，中间留几点空白，描画的大约是星空夜色。至于最后这一幅字……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到某座书架拿起一本札记看了看，确实是出自同一女子之手。以瘦金体写成，许是从何处节选下来的片段：“相看不归卧僧毡。泉枯石燥复潺湲。山川光晖为我妍。”正配这样清秀的字体。
　　我下意识去掀开这五幅字画，端详了一下这背后的墙上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我找了半天有没有什么突起的地方，也没摸索出什么名堂来。正当我翻到最后那幅字的时候，却不想那卷轴竟一下子从上面掉了下来，我避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砸。
　　我揉着我可怜的头，心说这钩子怎么这么不牢靠，就像是特意用来掉下来砸人的。公良月赶紧跑了过来扶我，“姐姐你没事罢？”
　　我莫名有点想推开她，却觉得我好像实在没这个必要，“没事没事……”我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准备再把这幅字挂上去，却俨然看到挂卷轴的地方。
　　这不正是什么武侠小说里突起的机关？？！我赶紧站了起来，动了动墙上的钩子，声音挺响，像是生锈严重，四周却没什么动静。
　　我干脆直接把五幅画全部拆了下来，每个钩子都动了动，全仍旧没什么反应。
　　“姐姐，你在干什么呀……”公良月看着我奇怪的举动，十分不解。这时无痕也从不远处过来了，我的大脑急速运转着思考，环顾六层的四周，最后默默看着无痕从这些比他还高书架中走过来。这些书架有高有低，而这里高一些的书架……
　　恰恰是五座。
　　我顾不上把所有的字画挂回去，嘱咐公良月不要动，越过无痕，去看甲乙丙丁戊五大座书架的藏书类别。
　　我大喜，两人看着我莫名其妙。我一边开始重新挂画，一边跟他们解释：“这五幅画正确的挂置顺序，和六层的藏书排布是一样的，甲座是书法，乙座是佛经，丙座是琴棋书画这类，挂的应该是这张舞姬的……最后是奇门遁甲，星象占卜……”
　　我挂上最后一幅星空夜景画，不远处响了一响。
　　我们三人循声向那望去，惊喜地发现那里的墙边，开了一处小口，灰尘四起，影影绰绰望去，像是几本安藏百年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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