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上千华

　　『一个女人可以恣意去爱一个霸气的男人，但万万不能爱上一个邪气的男人。 ———藤萍』
　　都城盛安。
　　宝殿之下。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此刻极尽奢华的宫殿，又笼罩在大红炎色的喜庆氛围之中。
　　圣贤庄的门生聚集了一大半，在举行婚典的宝殿之下等候。
　　我几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

　　我友情出演的事并未专心瞒着淳于司业，像碧息，文慧她们这些都是略有耳闻的。那一日在东天坛排演下来，想必识的我的同窗大约都是认得出来的。那时候什么事都没有，被她们几个十足调侃了一番也就这样了。
　　大半个月来忙着赶路，来的全是有任务或是有家世的门生。圣贤庄出品的马车自然也不是为我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备下的，庞大的队伍之后多出来不可计数的座座玉勒雕鞍，都是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大公子大小姐的好爹娘为他们备下的，我很庆幸碧息家也有这样的一对颇为拉风的经商爹娘，很不客气地蹭了一路的马车。
　　大家这样凑合凑合，有这么多赞助，实是不愁了。据说圣贤庄一期初初建成时，那种徒步而行前往盛安的场面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堵满大街的马车驴车。若是这路上有当初的门生见了，绝对是恨得牙痒痒。大家有说有笑，闲暇时还会偷跑出去遍尝风味特色小食，欢乐二字配得可算是十足妥当。
　　然而事情出在我们抵达盛安的翌日。
　　那时候倾城领了我们前去走台，顺便完整跳了一遍。
　　很可笑的是，我这一遍的时候，没把它完整跳完。
　　我从高台上，在万度惊恐望向舞台上盈盈笑意的眼睛时，摔了下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分。
　　“轻挽，你醒了啊。”甫一睁眼，我就看到碧息如往常般笑着。
　　我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我睡了多久了啊？还有还有，暄妍那个丫头片子，别给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啊。”
　　碧息：“......”
　　“就几个时辰。”雕花木扉吱呀一声打开，文慧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刚才绊你一脚的姑娘搁那假惺惺的装好人呢。”
　　“你也看到了。”我肯定地说。
　　“看到了又能怎么办。就我们两个看到了。人家是谁啊，左上卿的第二个大闺女。我刚才说她绊的你，你自己看看谁敢帮我信我的啊。我就是气不过。”
　　“算了算了。倾城刚才偷偷带花宁过来了，就是那个仁心居很有名的大夫。花宁大夫说了，婚典想再献舞呢，是万万不行的了，但是这几天稍微调养一下，去凑个热闹还是可以的。”
　　“还是花宁懂我啊。”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次就算了，也算给你这丫头个教训。”文慧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火上灵台的样子，“倾城说了，就是你不懂收敛点，幸亏那左善下手没个轻重，怎么不把你推个半残什么的。”
　　“我都这样了还不忘毒舌一下。”我撇嘴小声嘀咕。
　　其实到现在，还一直没有人知道，我那时候脑子里冒出来多少恶毒的想法，如伺机而动毒性猛烈的七步蛇嘶地一声戳上来，恶毒到我自己都可怕。
　　可惜我没真干。
　　可惜我没这个下手的胆子。

　　我猛然想到最开始我把这个计划跟阿七说的时候，他极力反对的样子。他聪明绝顶，当时就一定预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后来事情已定，他大约是希望我吃个苦头，下次好吃一堑长一智罢。
　　我的脑中不断回忆着他们二人的话。
　　“我方才不是应过了么。愿意自是愿意。关键，”倾城抬头紧紧注视着我，“关键在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辛还却是低声呢喃：“你还是要去啊。”过了一会又摇摇头，“谢我什么。本公子可是一直极力阻止你的。”
　　原来啊，所有人都知道，没有背景的我，永远只能埋没在人群之中。

　　于是现在，我又融入庞大的圣贤庄队伍之中，听台上官话套话连篇。
　　我看到离我不远的阿七在袖子里面不知道鼓捣比划什么，大概又是去庭宸坊顺来的紫玉雕梅拢扇之类；点绛唇目迁刘海微乱，把眼睛遮得非常严实。但单看那一双唯一是潋滟晴光的眸子，却又怀疑起眼前这张平凡普通的脸，到底是不是她的——因为这眼睛根本不像是她的般那样好看。她的身后，站着据说只有十岁的衮雪，他带着以往的神秘，低着头使我看不清面貌究竟如何。很远的地方飘逸着弑卫营三大公子，或许是年纪的缘故吧，他们看上去比衮雪要沉稳深隐得多。哦，还有花宁，他躲在仁心居那排最后哈欠连天。
　　这些人，都是后来圣贤庄“初代盛世”中最为核心的成员，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圣贤庄，乃至人世间一个难以逾越的神话。
　　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盛世。
　　属于我们的时代。
　　这个时代，即将到来了啊。
　　有如表面冰冷，实则滚烫的岩浆在无限翻腾。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就快要冲破束缚，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撕扯怒吼，一旦现于人间，必当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快点，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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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迎神曲我曾经想了很久该如何去演绎。没想到一不留神，这位子又留给了那位替补的姑娘，此时波光流转，在离我极远极远的高台上暗送秋波。
　　好吧，我承认，老娘眼神不好，连她长啥样都看不到。
　　盛安太大了，光是这里便足够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傲视一切；助兴的舞姬歌姬展尽绝代风华；大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显示阶级身份的台阶冷冰冰地隔开台下圣贤庄的门生，坐在青石板铺排的广场上，只能远远地观望。
　　想来我离开也没人会发现。
　　我起身，出去吹吹冷风。这里人太多了。
　　无限的喧闹忽然被一双无形的手闷住，此时还是春天，但这样一出来，顿觉清净清凉了许多。
　　忽然远远我看到长廊前面，有位伊人发丝飞扬，对月而立。
　　她好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突兀而来，回头间见我在此手足无措。
　　她歪了歪头，道：“我好像认得你。”
　　趁我讶异之余，这位容色平平的女子又道：“你是早上舞池上摔下来的那位姑娘。”
　　“久仰目迁姑娘大名。”我试探中带了肯定。
　　“恩。”她声音有些朦胧，“我好像以前没有在惊鸿馆见过你。”
　　我苦笑，“自然是没见过的。我是司天台的门生。”
　　“哦......”她若有所思，“怪不得......那你为什么会去跳舞呢？”
　　我只能苦笑，闷闷叹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好提的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愿说也好。”她又望了望远处，像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须臾，她转首，道：“那我先回去了，仙乐阁的主位空着太久想必也不大好。”
　　我笑着目送她，“好，目迁姑娘先去吧。”
　　怔怔地看着她回去，心里却在暗自感叹：人家没有脸，却也得这样的气度。
　　我正想往前走，忽的眼前一暗，蒙上一抹鸦青。侧脸看到那鸦青衣裳的人，正是不久前在曦月古林有一面之缘的无痕公子。
　　“无痕公子？”我疑惑，今日怎的如此好运，一会儿就碰上这么些有名之人。
　　“你觉得很无聊？”他轻轻一笑。
　　我还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清楚，只是点了点头，是，很无聊。
　　然后他又是一笑，承一派踏雪无痕的轻功，竟尤其容易地提着我离了此处几里远。
　　我记得有人说，很多事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这件事不得不说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且说这厢无痕轻挽，在后花园一处不知名的潇湘竹林边，披一袭月光，有处无人居的琉璃瓦屋檐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带着飞来飞去。”
　　“不客气。”他双手抱胸，斜眼打量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踪迹一样。此时一侧乌发稍稍遮掩了半只左眼，有种说不出的阴沉之意，“这外头虽是盛安，也不大安生。”
　　“盛安还不安全？那逢京岂不是要被攻陷了。”言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弑卫营的一定知道很多。”
　　“也没有。”他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单足掂立在飞甍屋脊之上，夜行衣在风中被吹得飘逸无比，“现在不过是现在表面太平罢了。”
　　“那你呢，出来干什么的？”我坐在屋顶上小心翼翼，他却毫不在意，衣袂飘飘衔钩一弯新月，掩映千里凄清夜色。
　　“我么？老头子派给我的任务是保护圣上安危，我跑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喂，保护圣上是当下第一大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担当啊。大漠边境最近听说乱得很，招兵买马的将领不在少数。”
　　“出事。出事是早晚的事。君上的命也是一样的，说是驾崩，其实并不比我们更难死掉一些。”他撇了撇头，让那侧乌发别遮了视线。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要不是因为在屋顶上，我说不定会去捂他的嘴巴。这时候我又看他，才慢慢感觉到他骨子里有一种天生而来般的阴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一定会让别人有多么动心，甚至那种不可一世不一定会被人喜欢。
　　他身上是一种令人着迷而又危险的气息。
　　然而偏偏我就遇到了那个最不该出现的契机。
　　人物，时间，地点，任何一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变化发生，那么一切都会被推倒重来，这个传说中的契机也不会出现。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大宴接近结束，我们才下了屋檐赶回去。我只是觉得他对我很好，异乎寻常地好，跟之前第一次在曦月古林见到他完全不同。
　　没人会在这时告诉我，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骗局。
　　娘说，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一次喜欢那些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当时我很不以为意，心里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如何如何温柔似水，天上难有，地上难寻。
　　可是喜欢和婚姻是两件事。喜欢和爱自然也是两件事。
　　今夜月色极好。
　　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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