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浮光掠影

　　唐无渔说：“叶寒蝉，那日我问你，你没有回答我。现在，我再问你一次。”
　　他看着他，目不转睛：“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风静静流过，叶寒蝉看着他，眼中波光闪烁不定，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没有。”
　　唐无渔点点头：“好。”

　　乔潇华来的时候，武岳山庄风波堪堪结束。各路武林人士已被疏散干净，浩气盟的人马忙着治疗伤员，转交天一战俘与天策府，战场都来不及打扫。
　　乔潇华踩着一地的碎石，皱着眉头走进了庭院。
　　叶寒蝉就靠在院门口的树上，锦衣玉带，长身而立，人还是那个风流俊朗的人，可是神情间多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疲惫。看到他，吃了一惊：“小花，你怎么来了？”
　　乔潇华的目光到处扫来扫去，终于扫到了在屋顶上托腮发呆的唐无渔：“你家糖醋鱼叫他外甥来万花谷给我带话，说武岳山庄有好东西，我不来肯定后悔。你告诉我，这满是杂草的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他的火气升了上来，“骗我他就是找死！”
　　叶寒蝉完全不知此事，只能赔笑：“应该不会吧……你去问问他。”
　　于是乔潇华憋着火喊了两声唐无渔，得不到反应，直接一个商阳指就把他戳了下来：“好东西呢？”
　　唐无渔爬起身，两眼眨巴了好一会，终于想起自己是让唐念带过这么一句话，连忙翻袖子，把浩气盟当初送的辟毒丸递了过去：“给。”
　　乔潇华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把辟毒丸打飞出去，然后揪着唐无渔的领口吼：“这也能叫好东西？！这玩意我十二岁就能做满满一锅！”
　　唐无渔伸出手：“求半锅……”
　　现在乔潇华百分之两百地肯定唐无渔是在诳他，于是抬腿就给了他一脚：“你给我死一边去！”
　　“哦……”唐无渔借势滚了两圈，滚到屋门口就不动了，还真当自己死在了那里。
　　乔潇华终于感觉不对了：“这是怎么了？”再一看叶寒蝉的表情，又改了口，“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花，”叶寒蝉看着他，“你信我吗？”
　　这话来的蹊跷，乔潇华满脸的警戒：“哪方面？”
　　叶寒蝉说：“我喜欢你。”
　　乔潇华的眼神立马鄙夷起来：“不信！”
　　叶寒蝉又转向唐无渔：“我喜欢他。”
　　乔潇华也看了过去：“信吧……”
　　“我……”叶寒蝉顿了顿，终没说出口，叹了口气，“算了。”
　　“啊？”乔潇华依旧满头雾水，不过他也算看明白了一点——叶寒蝉与唐无渔之间出问题了。
　　宋临川一开门，差点被横尸门口的唐无渔绊倒。
　　叶寒蝉看了一眼屋里：“醒了？”
　　宋临川眼里都是焦急，口气自然也暴躁地很：“没有。”
　　“那小花，你帮忙看看吧。”叶寒蝉说，“里面的人，是莫朝夕。”

　　当乔潇华看到活生生的莫朝夕后，他瞬间就懂了。
　　当然，他立马也觉得叶寒蝉完蛋了。
　　莫朝夕死后，叶寒蝉最颓废的两个月是在自己那里度过的，他对莫朝夕是什么感情，乔潇华再清楚不过。
　　至今他都没法想象，龙门荒漠与万花谷，以叶寒蝉当时的精神状态，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虽然到达万花谷的时候，他也不像个人了。
　　唐无渔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他又上了屋顶，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远方，居然东西也不吃，只陷入这场难得一见的漫长思索当中，谁喊都不理。
　　乔潇华要给莫朝夕把脉，手伸了一半，被坐在床边的宋临川挡住：“你是谁？”
　　乔潇华瞄了他一眼：“大夫。”
　　宋临川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万花谷的？”
　　乔潇华直接打开他的手，“废话这么多，我看病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老子的事，这是老子的媳妇！”宋临川指着莫朝夕，理直气壮。乔潇华吃惊地看了眼叶寒蝉，只见叶寒蝉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莫朝夕至今未醒，那么这个人说什么，就姑且算什么吧。
　　宋临川至今认识的会医术的人，只有那个一天到晚带着虫子乱跑的田斯，于是眼前这个乔潇华虽然脸很臭，脾气很臭，但好歹出身万花谷，他下意识觉得，应该要比田斯靠谱得多。
　　乔潇华在医术方面的确很靠谱，他把了会脉，问道：“他修了两种心法？”
　　“嗯。”宋临川答，“当初为了彻底去除体内子蛊，他借昆仑雪势，由紫霞转修了太虚剑意。怎么，出了什么问题吗？”
　　叶寒蝉心头一震：“那他的紫霞功……”
　　“差不多废了吧。”
　　叶寒蝉长长地吸了口气，好像在努力压制着什么。过了会，说了句抱歉，转头就出去了。
　　宋临川看得莫名其妙：“他抱个什么歉？”
　　乔潇华觉得有意思了：“你不知道他是谁？”
　　“不就是那个唐门的情人吗？”宋临川表示自己的眼睛不瞎。
　　“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宋临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兴趣知道。”自打莫朝夕私自出谷，宋临川觉得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似的，心都要操碎了。别说那个金灿灿的家伙，就连品性蛮对自己胃口的唐门，他都没来得及问名字。
　　乔潇华突然有些兴奋，他发现自己只要再说一句话，事情马上就会热闹起来。
　　即使现在不说，早晚也是会知道的吧。
　　乔潇华这么想想，很干脆地决定替他们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他很清楚地告诉还在懵懵懂懂的宋临川：“那家伙，叫叶寒蝉。”
　　“哦，藏剑山庄的人……什么！”终于反应过来了，宋临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寒蝉？！”
　　见乔潇华点头，一时之间，宋临川只觉莫朝夕手边的那把寒蝉剑，变得其碍眼无比。
　　他抓起那把剑，对着窗户，直接甩了出去。

　　唐无渔在屋顶上呆了一晚，叶寒蝉也在树下坐了一晚。
　　清晨时分，唐无渔终于跳了下来。他抱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叶寒蝉面前，拍他：“走，吃饭去。”
　　叶寒蝉站起身：“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所以觉得饿了。”唐无渔说，“你呢？也想明白了？”
　　“想了，可是脑子太乱。”叶寒蝉轻轻说，“我不敢打扰你，只能在这里等着。”
　　“你打算让我做决定？”唐无渔笑了，“你的那些手段呢？这可不像我见识过的那个叶寒蝉啊。”
　　“我不想骗你，你也聪明，我不敢骗。”叶寒蝉看了一眼屋子，“我放不下莫朝夕。”
　　唐无渔静静地听着，像等待凌迟到来的犯人：“所以呢？”
　　“我也放不下你。唐无渔，我对你是认真的。”叶寒蝉的笑苦得要命，“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只有让你来选。”
　　那一刻唐无渔心中的滋味简直难以言喻。他的手攥紧了，嘴唇抖了抖，半晌，终于说出话来：“叶寒蝉，你真有够混蛋。”

　　当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户，宋临川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莫朝夕还在沉沉地睡着，面容平和，看不出一点锋芒之意，瞧着就像个孩子，那么温顺。
　　这样的莫朝夕是他的，发疯的莫朝夕也是他的。
　　宋临川坐回床边，将莫朝夕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那年昆仑的风，简直要冷到骨子里。
　　帐篷里传来凄厉的喊声，附近的恶人们纷纷好奇地聚了过来。
　　田斯蹲在帐门口，指挥着自家□□到处蹦来蹦去地赶人：“走开走开，宋哥的墙角也敢听，你们不想活啦！”
　　有人问：“田姐儿，这声是怎么回事，杀人啊？”
　　田斯呸了他一声：“你才杀人，这是在救人呢！”
　　救人救成这个动静……顿时，宋临川残暴的形象在大家的心中又拔高了一大截。
　　那喊声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消停下来。
　　宋临川放开了压制着莫朝夕的双手，从床上退了下来。
　　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脚，这人疼起来力气可真大，绳子都绑不住，到底把自己累了个半死。
　　莫朝夕浑身都被冷汗透湿了，此时疼是不疼了，却又被冷得直发抖。他的剑伤也在方才的挣扎里裂开了，胸口处漫开一片血红。
　　宋临川看着，心里烦得要死。要不是子母蛊已种，这人死了自己的命也要跟着去掉半条，早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救人真他娘不是人干的活。
　　宋临川心情很不好，扯开嗓子就把田斯叫进来善后。
　　田斯给莫朝夕重新上了药，顺便给他擦了擦身子。莫朝夕乖乖地让她动作，被扒光了也没什么反应。
　　宋临川皱了眉：“不会救活了也是个傻子吧？”
　　“这么乖这么好看，傻子就傻子呗。”田斯给莫朝夕穿好衣服也不走，摸着他的脸，摸得很开心，“你要不爱养就送我，我还没养过人呢。”
　　宋临川刚想直接甩手送她，突然想起这人体内还有跟自己连命的子蛊，脸立马阴了下来：“不行！”
　　田斯好失望：“为什么啊……”
　　宋临川还没来得及骂她还不是你搞出的什么破蛊，外面一声脆生生的厉呵，红衣女子掀帘而入：“宋临川！”
　　田斯一乐，打招呼：“红绸姐！”
　　红绸冷眼看着宋临川，眼里又恨又急：“你为何不回恶人谷！”
　　宋临川一看见她就一个头两个大：“老子爱回不回，干你屁事！”
　　“宋临川，你别不知好歹！”红绸的脸都白了，“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你哪里老子都看不顺眼，”宋临川不耐烦地挥手，“早说了，老子不喜欢你，别再来烦老子！”
　　“宋临川，你……你……”红绸气得浑身发抖，“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你他娘的烦不烦啊！”宋临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老子就是选……”他的手指到田斯，又硬生生跳了过去，停在莫朝夕身上，“就是选他，也不要你！”
　　“他？”红绸愣了愣，她看着呆滞中的莫朝夕，唇边缓缓聚起一抹阴狠的笑，“这个傻子？”
　　她突然拔了剑，闪电一般刺了过去：“那我就先杀了他！”
　　“我靠！”宋临川连忙上前去挡，他娘的这还连着命呢！
　　剑的寒光闪过莫朝夕的眼睛，他本来呆滞的目光突然动了一动。
　　宋临川听到了风动的声音，一只苍白的手从他背后伸了出来，抓住了红绸的手腕。
　　红绸只觉腕上一疼，还没反应过来，剑便已落进了莫朝夕的手中。
　　莫朝夕拿了剑，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脚下八卦一开，周身剑气萦绕。
　　白色的衣摆在飘动，莫朝夕挥剑如疾风，干脆利落的一个两仪化形。
　　凛冽的剑气袭来，红绸大惊，急步退了出去。
　　莫朝夕身如白鹤，足下一动，人便也追了出去，徒留一室苍茫雪气。
　　田斯看呆了，她说：“宋哥，送我……”
　　“送屁！”宋临川骂道，提枪也追了出去。

　　红绸完全不是莫朝夕的对手，眨眼功夫，身上便多了好几道血口。
　　周围的恶人都看到了，他们认识红绸，但不认识莫朝夕，立刻就有人抽了武器，要上前帮忙，被宋临川吼了回来：“谁敢动他！”
　　红绸一直倾心于宋临川，此时莫名跟人厮打在了一起，再加上宋临川的话，大家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家事，别人还真不好插手。
　　莫朝夕本就气力虚弱，没过多久剑势便弱了下来，宋临川找准空隙，一枪挑掉了他的剑。
　　“宋临川……”红绸想说什么，宋临川已经一掌把她推到了一边：“田斯，给老子把她带远点，别净给在这里添乱！”
　　田斯还不死心：“那你把他送我——”
　　“滚滚滚滚滚！”一连五个滚字，田斯不敢再讨价还价，立马用天蛛拽了红绸就滚远了。
　　莫朝夕根本不看宋临川的枪，伸手只想去抓被打飞的剑。宋临川丢了枪抓住他的手，脚下一绊，将他压倒在了雪地上。
　　黑色的发铺撒在了白色的雪上，雪一样的人躺在了他的身下。
　　清澈的眸子如水一般，映着他的脸。
　　宋临川的心突然就猛跳了一下，紧接着越跳越急，他甚至听到了声音。
　　寒风里身体却开始发热，宋临川看着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吻住了那双淡色的唇。
　　田斯！你那破蛊有问题！
　　啊？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情动，情蛊根本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啊。宋哥，难道你……
　　掌中微动的手指拉回了宋临川的思绪，他低下头，只见莫朝夕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清醒，立刻就在身边乱摸：“剑……剑呢……”
　　宋临川脸色阴沉：“丢了。”
　　莫朝夕的眼睛睁了睁，刚想起身就被压了回去。
　　宋临川说：“我丢的，不准找。”
　　“那是我的剑……”莫朝夕在他手下虚弱地挣扎着，“我……”
　　“我看不顺眼的东西，你休想再拿！”宋临川扣着他的下巴，“莫朝夕，我不管你以前和谁有什么瓜葛，现在你是老子的人，就只能是老子的人！”
　　“我不要任何人，”莫朝夕的眼神清寒，“我只要我的剑。”
　　“你骗不了我，你的子蛊也早就发生变化了！”宋临川逼视着他，抚着他的唇，清清楚楚地说，“那晚你也情动了，你的心你的人，都是我的。”
　　莫朝夕的神情乱了，他挣扎地更加厉害，宋临川死死地按着他的身体，缓缓俯下身去。
　　然而还没有碰到那双唇，颈上骤然一凉，一柄剑贴上了他的脖颈。
　　“他不愿意，”叶寒蝉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放手。”
　　“哈……哈哈！”宋临川骤然爆出一声狂笑，眼底尽是戾气，“你找死！”
　　乔潇华正在院子里捣药，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屋门已经被拆了。
　　一黄一红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所过之处，飞沙乱溅，草木尽毁。
　　“终于打起来了，”他放下药杵，对眼前的混乱理所应当一样地接受了，“打打也好，打打大家都能舒坦点，就是这情况要是让糖醋鱼看到了……咦？”他向周围看了看，“那条鱼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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