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番外一

　　七月流火，大草原的清晨雄壮绮丽。浩淼河水在辽阔的草原上曲折流淌，蜻蜓点过，荡起金红涟漪。火色天幕下，骏马在草原上飞驰，数百成群的羊只牛马怡然自得，早起的姑娘们甩动马鞭，向着心意的汉子迎风奔跑。草原又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河岸边，一个光着膀子的威武大汉着实引人瞩目。只见他脖挂狼牙佩饰，腰系遮羞裆布，双脚踏水，虎眼圆瞠。他扎下马步，一手叉腰，一手遥指炎阳，声若洪钟：“嗨——！”

　　大汉身旁的小娃更是玉琢粉嫩地惹人喜爱。他脖挂飞鹰玉饰，腰系遮羞裆布，小脚踩水，瞠大双眼，一脸认真地跟着大汉扎下马步，一手叉腰，一手遥指炎阳：“嗨——！”

　　大汉双手叉腰调转身形，抬起右腿，啪得再次踩入水中，稳扎马步，一手叉腰，一手遥指群山，虎叫如雷：“哈——！”

　　小娃儿亦双手叉腰，摇摇晃晃调转身形，抬起藕节般白胖的小短腿，啪得踩入水中，一手叉腰，一手遥指群山：“哈——！”

　　数番习练后，黑脸大汉收势站立，一本正经地对小娃儿说：“儿，咱们今天就练到这里。依我看，你的武功很有精进！”

　　娃儿小脸也是严肃，向着大汉拱手抱拳，高声道：“阿爸！儿也觉得儿的武功很有精进！”

　　“好！”大汉挺起胸膛，雷吼一声，“说话有力，是个男儿汉！哈哈哈哈——”

　　小娃儿也挺起小胸膛：“阿爸，你我皆是男儿汉！哈哈哈哈——”

　　黑脸大汉带着小娃儿噼啪噼啪奔上河岸，一群身穿胡裙的姑娘从他们身旁走过，爷俩手忙脚乱穿上衣衫。打开从家中带出的包裹，里边是一壶烧酒、一壶白茶、两块羊肉。

　　黑脸大汉捞起大块羊肉，手握烧酒，虎喝道：“男儿汉！这样吃肉！”他张开大嘴，露出白牙，风卷残云吃完酒肉。

　　玉面小娃捞起大块羊肉，手握茶壶，大喊道：“男儿汉！这样吃肉！”他张开小嘴，露出白牙，狼吞虎咽吃完羊肉。

　　“好！”大汉大掌一击，抬手抹嘴：“吾儿随吾！好儿郎！哈哈哈哈——！”

　　小娃拍拍小手，抬手抹嘴：“儿随阿爸，阿爸也是好儿郎！哈哈哈哈——！”

　　黑脸大汉抬头，瞧了一眼东山的太阳，歪系上草帽，蹲下参|错别字|朝小娃儿挥手道：“走！咱们到官道那儿接你爹！”

　　小娃儿头顶小歪帽，爬上大汉背脊，胖腿夹住他脖子，小手抱住他脑袋：“阿爸，咱们每天都到官道上去接爹爹，可每天都接不到！爹爹今天会不会回来？爹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娃儿小脸一皱，眼眶一红，掉下眼泪：“琛儿想爹爹……”

　　齐卡洛将肩上的曹琛向上一耸，虎着黑脸道：“儿是男儿汉！不能哭！”

　　曹琛抬起小手，用力抹脸，坚强地高声道：“儿是男儿汉！不能哭！”

　　齐卡洛挥动鞭子，将几只牛羊驱赶着走向官道。昨夜下过一场透雨，太阳升起，草原上浮起蒸腾的水雾。

　　两年前，齐卡洛抹着眼泪在塞兰峩城关依依不舍送走了曹禹，郁郁寡欢回到草原。三个月后，就在他以为两人此生都不得相见时，曹禹竟抱着一个两岁小娃，出现在了卡萨草原的官道上。那天，齐卡洛吃惊！震惊！欣喜若狂！他飞奔到山上，摘下一箩筐果子，射杀了两头山猪，插上三支高香，朝着凉国都城方向，对着远在天边救下曹禹小儿曹琛的刘易刘大将军连磕了一百个响头。

　　远处毡房，已燃起了袅袅炊烟，那是蓝亦杞正和亚克一同炊事。蓝亦杞去年成了亲，毡房就搭在亚克家不远处。塔娜月初产下一对男娃儿，亚克高兴地不知怎样好，嚷遍了整个卡萨草原。齐卡洛每每见他拥着塔娜与小娃儿，就自怜自个儿怎么少了曹禹。他握着拳愤愤道：“都是那个李荀！”

　　曹琛手握小拳，对着怀朔的方向，嘟嘴皱眉，生气道：“都是那个李荀！”

　　去年魏凉之战在虎牢打响，魏军千军万马打破大凉河南防线，一个月后又逼到了山东地界。凉国边关岌岌可危。凉将赵胜策马来到卡萨草原，不由分说带走了曹禹。齐卡洛知道那是李荀的命令。

　　齐卡洛四处打听，很快得知曹禹被带去了山东一个才一千来人的小郡——东阳。

　　魏国侵袭凉地的战讯时时心惊肉跳地传来。魏军侧翼大军举兵万人兵临东阳那天，齐卡洛抱着小曹琛躲在毡房里，整整哭了一个晚上。一千多人对一万多人，齐卡洛觉得这次曹禹是回不来了。

　　又过了一阵子，齐卡洛蒙头干活，啥都不敢探听，查查却跑来毡房说，东阳小郡出乎意料，挡住了魏国大军的铁骑。齐卡洛惊喜交加！他带着小曹琛，跑到了大凉曹禹的故乡，对着曹家列祖列宗，又是一百个响头。

　　之后百日，任凭魏军如何出兵，就是无法撼动小小的东阳。众人震惊之余，齐卡洛渐渐骄傲了、得意了，他抱着小曹琛，逢人便说：“知道东阳领兵的是谁？那是老子的媳妇——！”

　　终于，魏军撤出东阳，重回魏界。齐卡洛知道，曹禹就要回来了。他每天带着小曹琛在官道上等。

　　道旁，碧绿的野草翻滚出海浪一般的悠悠波涛，天地相接处，一辆滚着红边的黑顶轺车随着车马人流驶入的官道，驶向卡萨草原。

　　齐卡洛好像看到了曹禹，他拍了拍曹琛的小皮|错别字|股，紧张地说：“儿，一会儿看到你爹爹，有几件事，可不能跟他说！”

　　曹琛酷似曹禹的漂亮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咯咯笑道：“阿爸和儿在等爹爹的时候总是哭鼻子，不能跟爹爹说；阿爸给儿找了阿娜日做大媳妇，不能跟爹爹说；阿爸送了琪琪格一头大野猪，不能跟爹爹说；阿爸和儿不小心偷看了乌尤洗澡，不能跟爹爹说；阿爸说爹爹回来，就抱着爹爹三天不起榻，不能跟爹爹说……”

　　“儿聪明！”齐卡洛一对虎眼也弯成了两轮新月。

　　辚辚车轮越驶越近，待看清车上戴着风帽的男人，齐卡洛赶下车夫，抱着小曹琛跳上了轺车。马蹄踏在卡萨草原的官道上，左手边是碧绿河水，静静流淌，右手处草野葱郁，泛着朝露，剔透晶莹。

　　“爹爹——”小曹琛连滚带爬趴在了曹禹的腿上。

　　“回……回来了。我……想你，想你！”齐卡洛咽口口水，凑上前去，轻轻地揭下他的风帽。他想起了辰阳河边，曹禹摘去风帽的刹那，云淡风轻，碧波荡漾，那如同浩渺星辰般神秘耀眼的美目瞬间让他坠入了云河，或许那时他已将曹禹牢牢地刻在了心扉。

　　揭去风帽，曹禹含笑迷人的眼睛又出现在了齐卡洛眼前，即使它不能再见光明，却愈加地秀丽温柔：“回来了。”

　　齐卡洛小心翼翼地抚上曹禹的脸庞：“瘦……瘦了。”

　　曹禹摸着怀里的娃儿：“琛儿倒是胖了。”

　　齐卡洛挺起胸脯，眉飞色舞道：“那是！我养娃养得好！”

　　“我不在草原百日，”曹禹靠近他，笑着问：“琛儿是不是被你教成了小胡蛮？”

　　齐卡洛一惊，慌忙扯正曹琛的小歪帽，正襟危坐道：“没有，没有，没有！”

　　小曹琛抬头问：“爹爹，啥是胡蛮？胡蛮是不是不好？”

　　曹禹伸长腿，架在前方脚踏上。他高高抱起小曹琛，笑道：“胡蛮便是胡蛮，爹爹喜欢。”

　　齐卡洛喜出望外，他朝曹禹看了又看，搂住他的手臂，奔雷般吼道：“你喜欢胡蛮？你是喜欢我！哈哈哈哈——”

　　小曹琛朝两人看了又看，抱住曹禹的手臂，欢笑道：“爹爹喜欢小胡蛮。爹爹喜欢阿爸。哈哈哈哈——”

　　曙光下，齐卡洛一声吆喝，扬鞭催马，带着笑声的轺车渐渐湮没在了碧绿的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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