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番外二

　　一夜的雨打湿了道旁的树木，露水顺着船型的树叶尖角，一滴、两滴落到地上。这已不知是今夏的第几场雨，它润泽了农人们的田园，也感叹着摆脱战事下的南阳山的安泰。

　　山下，趁着朝阳刚起的工夫儿，已有不少商队从北边赶来，脚下是颠簸的砾石路，马儿一步一步走着，马背上的人面色倦怠，看来已经走了不少路，装着一捆捆木箱的马车跟在身后，就这样在宁静的夏日里缓缓前行。

　　还有更早起的人，远处一簇簇炊烟冉冉而上，却在半途被清风吹乱了脚步，扭曲了几下后，消失在无尽的蓝天中。

　　和亲以来边塞太平，赫连重没有返回都城，一直驻守塞兰峩，近期没有要事，他回到曾经留下过美好回忆的南阳山。

　　今天的朝阳升得有些晚，东边褐中带青的山石岩壁上，方才露出一点红晕，农人们不似这懒散的太阳，田地里尽是他们卷起裤脚忙碌的背影。

　　这两年山下筑了一条宽阔的新道路，原先山脚的集市也被搬到了这边，一早已是车水马龙，商队一批一批从砾石路上走过。

　　老汉挑起两担捆绑扎实的稻谷，脚上一拐一拐前去布行，想要换上匹好看的棉布，给家里人做几件漂亮衣裳。扁担在老汉肩头颠上颠下，一如老脸上的眉毛，跳跃着心中的欢喜。城边布行外层层叠叠已经围拢了不少村妇、少女，她们聚作一堆，指指点点着满行布匹，嘴唇时启时合喋喋不停。

　　城门口有间草棚，几根斑驳的圆木长柱撑起整个棚子，里面放着六张方桌二十来条长凳。店小二闲靠在柱子旁，眯缝着眼用眼角的余光窥视可能过来的茶客，看见身着锦衣华袍，戴着风帽的赫连重走来，立即殷情地凑了过去：“爷，里面请。”

　　“爷，要有什么事，叫我就成。”倒完了茶，小二见没什么事，又回到门口守着。

　　从布行的人群里挤出一个坡脚老汉，赫连重见着有些眼熟，不觉探头朝那人多注意了几眼，认出是张老汉。张老汉眯缝着眼乐滋滋地看着换来的排量花布，小心翼翼地用手摸摸，模样很是满足。

　　盛事太平，百姓安乐，曾经破碎的历史已经被封堵在心底深处。南阳山依然巍峨的伫立在辰阳河旁，山下是络绎不绝来往于两国的生意人。几经磨练后的南阳山，重新张显出它的朴实与随和。

　　清新茶香沁人心脾，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上下沉浮，绕着圈的打过转后，依旧沉落在平静的杯底。赫连重小口喝着茶。

　　很快他又在街巷上看见了一名抱着小娃儿的女子，正是曾被他从乌恩其手中救下又送过他绣花茶包的翠喜姑娘。三年不见，她已嫁作人妇，并育有一子。从她红润的脸庞上不难看出，这几年过得不错，过去瘦削的身子丰腴了不少，应是幸福美满的。虽不曾与她有什么接触，但看见自己救过的少女，如今这样生活圆满，赫连重心中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放下几文铜钱，赫连重整了整衣襟，转身走出这间简陋的茶水草棚。

　　寻着记忆中的路线，他走在南阳山的山路上。苍翠山林，小溪涧水，山间晨雾早已散去，能清晰地看到岸边架着的水车。几年过去，南阳早市挪了位置，李荀与山民们建造的水车还在原处，它并没有被荒废，仍在辛劳工作，四周不远处围绕着它的是一亩亩绿油油的茶田。

　　走了不多久，赫连重看到一片枣树，树上结着尚未完全成熟的枣子。过去，只有张老汉的院子里有两棵枣树，如今看到来，早已不止两棵，山民们又栽种了不少枣树，使得这一片林子充满了生机。

　　再往上走，就是过去他与李荀、小达一同慢慢筑起的小屋。赫连重既想早些看到它，又害怕看到它人去楼空后的凄凉。如果，它的篱笆围栏已经损坏，它的围墙已被枯藤野草覆盖，它的刻着三人名字的小牌扁早已不再，没有人气的屋子，没有家的温馨的空房，会不会摧毁他最后的一点美好念想？他会不会后悔来到南阳山？

　　这间悦耳的鸟鸣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赫连重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前，狭窄的山道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再看一眼，哪怕见到的是荒凉陈旧的房屋，也是他往昔最珍贵的回忆。

　　忽然，一首陌生又熟悉的打油歌，伴随山风吹到赫连的耳边。

　　少年郎我脚踩黄叶回到家门口
　　打开屋门就要往里走
　　怎知里面成了鬼屋叫人愁
　　唉叫人愁 叫人愁

　　爹爹他带着我就要把小屋修
　　搬来扫帚簸箕却摇头
　　我俩笨手笨脚不知怎下手
　　唉怎下手 怎下手

　　若是千里叔叔在此就不必愁
　　打扫修缮他样样都拿手
　　可偏偏远在他乡无法把咱爷俩救
　　唉快来救快来救

　　“小达？”赫连重不敢置信地一声低吟，一个健步冲向前方的小屋，“京阳——”

　　阳光下，潮湿的屋顶上正蹲着一个仔细修补瓦砾的男人，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匆忙起身张望，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欣喜表情。正抬手想与赫连重打招呼，脚下却一个打滑，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向下跌落。

　　小达还陷在看到千里叔的惊喜，以及爹爹即将从屋顶摔落的惊恐中，大声呼救：“千里叔，救我爹爹，快救我爹爹！”

　　眼见京阳就要着地，赫连提气点地，飞跃了过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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