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

　　唐浩青跟崔宏从云南回来，带了一堆杂七杂八旅游纪念品。
　　唐逢春开车去机场接他们，唐浩青在崔宏背着的大包里稀里哗啦翻了半天，翻出一条牛仔裤，手绘的，上面画了个穿裙子的小姑娘。
　　“哥，给你的礼物。”唐浩青说。
　　“谢谢。”唐逢春开着车平视前方，你先给百里，我开车，一会儿看。
　　副驾驶的姜百里探出头来接礼物，看到的一瞬间噗地一声。
　　唐逢春皱眉头瞥了一眼：“……”
　　姜百里严肃表情：“挺好看的。”
　　唐浩青说：“那是非常好看，我的眼光，我搞艺术的……我跟你说，紧身的，我哥穿起来肯定好看。”
　　姜百里耳朵都要竖起来：“紧身的？”
　　唐浩青说：“是啊，我哥身材这么好，老穿得那么一本正经的……”
　　姜百里点头：“就是，包得太严实……也很好看。”
　　唐浩青趁着唐逢春看不到，跟惧内的姜百里做了个嘲笑的表情。
　　姜百里撇一撇嘴，扬扬眉毛。
　　唐浩青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年才回国吗？是不是翘班回来看我哥？”
　　姜百里说：“申请了一下回国工作，但是每周要去上海，总比在国外好，你说是吧。”
　　唐浩青猥琐一笑说：“是的，方便。”
　　姜百里也猥琐一笑：“方便方便。崔宏现在在家，你们也方便……”
　　唐浩青不管他后半句，岔开话题说：“哎，哥，那我上次送你那……”
　　“浩青。”唐逢春咳嗽一声开口。
　　“哦，好的，我不说了。”唐浩青说。
　　“什么？”姜百里问。
　　唐浩青指一指唐逢春：“我哥不让我说。”
　　姜百里若有所思哦一声，面带微笑转回去平视前方了。
　　唐浩青和唐逢春原来并没有这么熟，也只是小时候两边家长带出去一起吃肯德基的薯条鸡翅之交。
　　直到前年过年，家庭聚餐，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参加过的堂哥唐逢春竟然出现了。
　　唐逢春是亲戚口中的风云人物，从小到大的邻居家孩子，这也好那也好各种奖各种三好学生市级区级奖学金等等等等，据说还长得很帅……唐浩青仿佛一直活在这个堂哥的阴影里，然而没想到这个堂哥比他想象得更牛逼，搞出了个大新闻。
　　好像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出柜了，这个新闻迅速在所有族内亲戚中传遍了，唰地一下把这个救世主一般的堂哥拉下了神坛，而从这个消息传出来开始，唐逢春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每年例行的家族聚餐。
　　综上所述，前年唐逢春的出现，又是一个爆炸性大新闻。
　　唐浩青那时候刚从实习转正式工，薪水一点点，本来想着饭桌上又要被三姑六婆问东问西问薪水介绍女朋友，就想着不去了，事后一想，还好去了。
　　唐逢春人是出现了，一进门唐浩青的基佬雷达就开始滴滴作响。
　　是那个出柜的堂哥没跑了，除非这还有第三个基佬。
　　真的很帅。唐浩青的判断力第一时间告诉他。
　　虽然本身就是大新闻，但是唐逢春的出现却没有造成什么大轰动，每个亲戚都碍于面子强行忍住八卦的冲动，笑意盈盈去跟唐逢春打招呼寒暄。
　　唐浩青跟他不熟，坐在位置上远远观察。
　　这人是个人物啊。唐浩青看多了武侠小说，把自己当成个绝世大侠，心里冒出这一句。
　　面对许多亲戚渴望八卦的眼神，唐逢春沉稳淡定，面带微笑彬彬有礼，该说说，不该说微笑倾听。
　　整个一成功商务人士典范。
　　然而正在对付八卦亲戚。
　　这种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质让唐浩青在内心鼓掌叫好。
　　唐浩青心里想着自己要是出柜了得是个多大的新闻，估计要比唐逢春小一点，毕竟他作为一个绿叶，出柜造成的效果应该闭不上红花。
　　上菜吃饭，吃到中后段，都开始聊天丢球，唐浩青溜出去透气。
　　酒店走廊左拐，有个休息区，一排红木靠背椅子摆着，唐浩青过去挑一张坐下，掏出手机，翘个二郎腿摸摸鼻子开始玩手机游戏。
　　这边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他，唐浩青自得其乐，给崔宏发骚扰短信，问他在干什么。
　　崔宏的短信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在开会，一会儿说。
　　将近大年夜，崔宏还在开会。
　　唐浩青想着现在当个小老板也不容易，崔宏忙成陀螺，过年他又回家住，快一个礼拜没见了……
　　“没人吧？”一个声音问。
　　唐浩青心想这么多椅子干嘛非坐我边上，抬头一看是风云人物。
　　唐逢春把椅子挪了挪，跟唐浩青隔了一格坐。
　　唐浩青说：“诶？”
　　唐逢春挑一挑眉：“还认识我不？”
　　唐浩青笑了：“这怎么不认识，小时候你还教我下棋来着……”
　　唐逢春说：“小时候叫逢春哥哥来着，你看着叫。”
　　唐浩青笑着说：“这太尴尬了，我还是叫你哥吧。”
　　唐逢春点了根烟，要递一根给唐浩青，唐浩青笑着摆了摆手。
　　唐逢春有点惊讶：“你不抽烟？”
　　唐浩青笑了笑说：“是……”
　　唐逢春说：“我听我妈说你在杂志社工作？”
　　“公司也做杂志……我在做这一块。”唐浩青说着拿手比出托相机的样子喀嚓喀嚓两下，“当摄影。”
　　“好工作。”唐逢春说，“挺有前途的。”
　　唐浩青说：“嗨……要什么前途啊，我只想混吃等死，不瞒你说，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不劳而获……”
　　唐逢春被他逗笑，笑了两声，说：“那你男朋友呢，做什么的？”
　　“哦他啊，他自己开公司，卖……”
　　唐浩青话说了一半，舌头打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唐逢春拿手指指脑袋：“雷达。”
　　唐浩青说：“……真的假的，我以为只有我有雷达。”
　　唐逢春抽一口烟笑着说：“其实是不是，多少能看出来一点的。”
　　唐浩青说：“……听我妈说你是大学毕业出柜的，你胆子太大了，我就很佩服你。”
　　“……那是个意外。”唐逢春苦笑着说，“我也不想的。”
　　“你那时候有男朋友吗？”唐浩青问。
　　“有。”唐逢春说，“但是出柜的原因不是他。”
　　“说说？”唐浩青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唐逢春说：“不说了……说说你啊，你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
　　唐浩青说：“六岁。”
　　唐逢春一口烟呛得惊天动地。
　　唐浩青补充道：“他那时候十一岁，我们……”
　　唐逢春好不容易不咳了，平静下来：“……别说了，我们聊点别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地秀男朋友……
　　最后唐浩青说：“啊，你是1还是0？”
　　唐逢春笑了笑，问他：“你觉得呢？”
　　唐浩青坚定不移地说：“1。”
　　唐逢春笑了笑，没回答。
　　也许是唐逢春笑中带了点赞许，唐浩青对此深信不疑。
　　到后来第一次见到姜百里，唐浩青还是依然坚持自己这个猜想，姜百里跟唐逢春个子差不多，是个笑面虎。
　　唐逢春看起来又很能干，那个能干，唐浩青潜意识就觉得姜百里一定是0。
　　唐浩青第一次见到唐逢春这个男朋友的情景显得很乌龙，逢年过节各家各户都要送礼，唐逢春主要是不跟父母一起住，他那份只好叫唐浩青跑腿。
　　唐浩青打个车屁颠屁颠就去了，还想顺便蹭个饭，东西提到门口叮铃铃按了老半天门铃没人应。
　　明明之前打电话问过，唐逢春说今天下午休息……
　　唐浩青都要走了，总算有人来开门。
　　是个不认识的男的，年纪看起来比唐逢春小，比他大，穿了个睡裤裸着上半身，上半身都是那种，那——种痕迹，问他什么事。
　　唐浩青多聪明，一下就猜到：“你是姜百里？”
　　那人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啊，我哥说过，你是他男朋友。”唐浩青说着晃一晃手里两个大礼盒，“送东西来的。”
　　姜百里往边上站一站让他进去：“哦……逢春是说了下午他堂弟要来送东西。”
　　唐浩青熟门熟路在沙发上坐着：“他说你平时在国外……我哥呢？”
　　姜百里说：“……在睡觉。”
　　“啊？”唐浩青说，“我哥不是下午睡觉的人啊……”
　　姜百里说：“累了嘛，正常的。”
　　唐浩青心想这姜百里厉害啊都把他哥榨干了，于是面带三分猥琐，嘿嘿笑着说：“哎，我哥技术怎么样？”
　　姜百里一愣：“什么技术？”
　　唐浩青：“装傻没意思啊，你们是不是刚那啥完……”
　　姜百里恍然大悟，脸上挂了一丝神秘微笑，刚要开口，唐逢春出来了。
　　“你不多睡会儿？”姜百里问。
　　唐逢春就穿得严实整齐多了，没理姜百里：“浩青来了？麻烦你了，特地跑一趟。”
　　唐浩青笑道：“没事，我本来是为了蹭个饭……”
　　唐逢春说：“那正好，我去弄几个菜……”
　　唐浩青说：“啊，没，崔宏叫我出去吃，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就不在这儿吃了。”
　　然后唐浩青跟唐逢春抛个媚眼：“哥你懂的。”
　　唐逢春说：“那也好，你开车来的？”
　　唐浩青：“打车，这就走了，下回见啊哥，有机会四个人一块儿吃个饭。”
　　既然姜百里在，他也不好打扰他们小两口，毕竟他们聚少离多的……
　　想了想横竖已经跟妈报备要在唐逢春家吃晚饭，有了正当理由，唐逢春聪明也不用串供，干脆真的把崔宏叫出来吃饭看电影。
　　唐浩青开口，崔宏基本随叫随到。
　　短信过去，崔宏电话就过来，崔宏不太爱发短信，觉得电话方便，打字麻烦。
　　“你现在在哪儿？”崔宏问。
　　“刚出我堂哥家小区……利河花园，你来接我吧？”唐浩青说。
　　“嗯。”崔宏应一声，“你找个地方坐会儿。”
　　唐浩青说：“行，我先看看电影票。”
　　唐浩青在边上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坐着，点了杯喝的等崔宏。
　　说六岁交男朋友肯定是骗唐逢春玩儿的，但他和崔宏的确就是六岁认识的。
　　一个小区一幢楼，小孩儿玩在一块太正常了。
　　唐浩青过完六岁生日的时候崔宏家刚搬来，唐浩青印象里崔宏爸妈总是吵架，崔宏身上老有伤，小浩青一开始不敢跟他玩，而且小崔宏那时候已经算是大孩子了，碰面都要叫哥哥，跟唐浩青已经不是同一批玩的了。
　　但是崔宏住他对门，唐浩青被妈妈领着去早教班，偶尔会在电梯里碰到一个人去上学的崔宏。
　　崔宏胳膊上有淤青，脸上贴着创可贴。
　　小浩青悄悄拉妈妈的手，叫妈妈弯腰，小声跟妈妈说：“我想把我的糖分一颗给哥哥。”
　　妈妈就笑了：“自己过去给呀。”
　　于是六岁的小浩青，小心翼翼地，怯生生地，攥着一颗糖，慢慢靠近崔宏。
　　“给你。”小浩青摊开手掌，一颗奶糖躺在小小的掌心。
　　崔宏沉默惯了，眼里都是惊讶，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者怎么办好。
　　小浩青以为他知道自己藏了一颗，忙着解释说：“我只有两颗，这颗给你，还有一颗我自己要吃……”
　　崔宏收下了他的糖，小声说谢谢。
　　然后抬头看唐妈妈，又轻声说了声谢谢阿姨。
　　唐妈妈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可以来我们家玩啊，浩青很欢迎客人的，是不是啊浩青？”
　　小浩青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崔宏使劲点点头。
　　……
　　唐浩青还没回忆完，崔宏到了。
　　崔宏在玻璃外打了打手势，示意叫他出来，车停在路边。
　　唐浩青把冷咖啡留在桌上，出去跟崔宏一起走。
　　唐浩青说：“你猜我刚才想什么？”
　　崔宏说：“不知道，工作？”
　　唐浩青说：“哎，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崔宏惊讶道：“那时候你还五六岁，记得起来？”
　　唐浩青笑着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神童，社区智力比赛第一名的……”
　　崔宏噢一声，系上安全带，问唐浩青：“想去哪儿？”
　　唐浩青把崔宏安全扣插片拔了，自己把安全带扣上，说：“XX广场吧，离得近，吃的多……顺便可以看电影，我买了票，七点四十的。”
　　崔宏嗯一声，头往唐浩青那面转，唐浩青默契地转过来，两个人接个吻，车子发动。
　　崔宏太忙了。唐浩青想，最好他什么时候放个长假，两个人可以窝在一块儿，什么都不干，光窝着都成。
　　或者失业也好，自己可以养他。唐浩青又想。
　　唐浩青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愿望竟然很快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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