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

　　待坐定之后，苏柳陌才发现小几上竟然只放了些仙果和琼汁，同自己期待的大鱼大肉相去甚远。她自然不懂得这仙果琼汁的珍贵，心里面只暗叹天帝如此吝啬，也怪不得师父不肯入仙了。
　　正在为自己的五脏庙悲叹，旁边一人突然搭话道：“你就是苏柳陌？元辰仙君的首徒？”
　　她一抬头，旁边的小几旁坐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生得十分俏丽，眼波流转间竟比女子还妩媚几分。再瞧他手中，这大冷的天还拿一把折扇，似开似合，仿若刚刚才用过。不过这于景不合的折扇却未损他半分气度，反而是风流之貌尽显。
　　这有病和倜傥之间，大概差的就是一张容貌的距离。
　　苏柳陌抱着一个仙桃，啃了一口，点点头：“这位公子，找柳陌有何事？”
　　那人往她的几前挪了一挪，挑眉道：“没事，就是想瞧瞧那传说中仙君首徒的风采。”
　　苏柳陌问道：“可瞧出什么风采来了？”
　　“尚未。”
　　“那就不必说了。等你瞧出来了，再来跟我说话。”苏柳陌刚被天帝贬低了一番，心中自然有些忿忿。
　　那人一笑，拿扇尖欲轻点她的脸颊：“你倒是伶牙俐齿。”
　　苏柳陌堪堪避过，觉得这人与自己不过头一次见面，怎么举止这边轻浮，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你庄重些，我与你又不熟。”
　　“多聊聊就熟了。”那人面色不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在下是洛浮摇雪门下弟子轻珏，家母乃是摇雪执掌轻水遥。”
　　苏柳陌似乎一下子有了兴趣，抬眼看他：“你母亲是摇雪居的仙君？”
　　轻珏只当他被自己的身份唬住，看她扬着一张俏丽小脸正瞧着自己，眸色中自然而然地荡起一丝春光，笑道：“正是。”
　　“那么说来各个仙门的仙君是完全可以婚配的了？”
　　“这个自然。”轻珏答道：“只要你情我愿，有情人可成眷属。”
　　苏柳陌面色微沉，若有所思。
　　轻珏继续说道：“不过万事也说个门当户对，方才是正道。”
　　苏柳陌一时不懂，问道：“什么门当户对？”
　　轻珏看她懵懂，有意显摆，反倒说得更加高深莫测：“所谓天之道，地之义，不得不遵。天地运行有其规律，六界万物有其戒律，如纲道伦常，如阴阳五行，这些都是天道，不可违逆。所以就算是两情相悦也要讲个门当户对，有缘有份。比如我跟你……”他巧笑：“就是极般配的。”
　　本来轻珏与仙君已有数面之缘，深知他天人之姿如何颠倒众生，所以对苏柳陌格外注目。自从五年前沧微元辰的俊秀榜递到洛浮摇雪，他就一直好奇这苏柳陌是何许人，又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见。方才他看她被元辰仙君牵着一路走来，且不说修为如何，样貌倒是十分可爱。轻珏本生得美，母亲又是仙君，免不得年少轻狂，生性风流，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他方才一眼就看中了苏柳陌，不由得要借了机会接近一番。
　　苏柳陌本是认认真真听他说话，怎的到最后又拐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有些着恼。她最听不得的，就是缘分情爱之类的话，彼时心中仿佛伏着一头猛虎，只要有了些引子，就能扑出来将自己啃得尸骨不剩。
　　她有些微怒，凝脂般的脸上透出一丝淡粉，正要辩说。突听一人说道：“我的剑锋跟你的脖颈倒也是极为般配，不如放两个在一处，如何？”
　　苏柳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回头看去，正是贺宸安。他后面还跟这一名少女，身着品红的衣裳，身段纤长，梳着蝴蝶髻，生得花容月貌。她觉得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轻珏哪受得住如此被人挑衅，正要发作，带看清来人后，硬生生压下去了怒气。展开折扇轻轻一摇，笑道：“贺宸安，原来是你。”
　　那细雪之下，扇面上的红梅呼之欲出，倒也应景。
　　那少女却越过贺宸安走上前来，脆脆叫了一声：“轻珏。”
　　苏柳陌突然想起来了，那少女就是小时在青峰镇欺负了陆白的贺宸溪。
　　只道贺宸安贵为皇族，如今跟贺宸溪在一起，苏柳陌才意识到莫非他就是晨州国的小皇子？
　　以前听虹影说起过，晨州国皇后因病殡天后，皇帝并未再立后，身下育有两子一女，均为皇后所出。大皇子贺云初文韬武略，早已被定为太子。二公主贺宸溪生性跋扈，因当年执意拜元辰仙君为师一时闹得声名远播，如今拜入叠翠妙清门下。三子因为出生后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宫中，也不知姓了哪家仙门的话，连名字也掩藏起来，不为世人所知。
　　这皇家倒也古怪，三子中竟然有两人拜入仙门，莫非是因为世间妖邪日渐猖獗，就是皇族也要择一条自保之路。
　　想来应该是了，也难怪轻珏也不愿出言相抵。
　　苏柳陌见了贺宸安，心里着实高兴得很，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突然又想到自己本应疏远让他断了心意，就压了心头的欢喜，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宸安。”
　　贺宸安也不以为意，几步上前执起她的手，满眼里都是露骨的思念，直白又坦诚。
　　她以前看不懂，现在倒是看得真真切切。
　　他远远地看着她来时，就不由自主的往前走想去寻她，却被贺宸溪叫住。心不在焉地说了两句，一回头，竟不晓得她坐到哪里去了。
　　找了一阵，才看到是她跟轻珏坐在一起。素知轻珏为人风流，他急冲冲走到近前，又听到轻珏的话，不禁心中怒火四起，忍不住出言相讥。
　　贺宸溪说道：“我道是谁你日日挂念，原来是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柳陌几眼，“我看也不过如此。”
　　贺宸安回头瞪了她一眼。
　　苏柳陌只能当做没听到。
　　轻珏随即明白了，眯着眼一笑，说道：“三位还是坐下说话吧。”
　　贺宸安牵了她到离轻珏最远的一端坐下，看她小脸瘦了一圈，想是陆白之事伤心过度所致，一时心疼不已，想再安慰两句，却又不愿才见面就提起她的伤心事。
　　“青鸿哥哥他们呢？”苏柳陌问起。这次除了虹影受伤后，周游也留在沧微照顾她，除了这两人没有来长生宴，其余人倒是都来了。
　　“他们还在后面坐着，今日宴席散了，我们跟他们会合就是。”贺宸安平日在众人也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苏柳陌的情意。这次看她来了，坦言自己去寻她，众人都识趣地没有跟来。青鸿本是想跟他一起，却被其他人哄笑着叫住了。
　　苏柳陌问道：“听师父说，长生宴要持续三日，不知晚间住哪里？莫不是在这雪原上席地而卧？”
　　贺宸安笑道：“你这想法也不错，以地为榻，以天为庐，万人同眠，应该别有一番景致。不过天庭的宴会怎么如此寒碜。”他遥指一下远处，说：“神仙们移了一座仙山子游到此处，宫阙楼阁一应俱全。只是暂时隐去了行迹，等到申时自然就能看见了。”
　　苏柳陌感叹：“果然大手笔。”
　　“这也不算什么。”贺宸安说，“倒是这桌上的仙果和琼汁才来得相当不易。万物生长自有规律，纵使有了仙法也强求不得。”他不知从哪里掏出好几个仙桃：“这是上品，你多吃几个，对修习大有好处。”
　　苏柳陌一笑：“怎么跟变戏法似的。这么大的仙桃你藏在哪里？”
　　贺宸安说道：“我最近得了件有意思的玩意儿，你要喜欢就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模样很像香囊的天青色袋子来，约莫半个手掌大小，袋上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很是普通。“这袋子叫聚物，携带物什十分方便，就是装不了活物。”
　　苏柳陌说：“我师父身上有个璇玑鼎，好像作用差不多。”
　　贺宸安笑道：“我这个怎么能跟仙君身上的宝物相比。璇玑鼎世间只那一件，玄妙颇多，这聚物袋不过是能工巧匠们炼制而成，就是个大袋子罢了。”
　　这个倒是颇为实用，苏柳陌却知道自己不能要，说道：“你送了我这烟霞流云，我都没有回赠过礼物给你，现今怎么能再要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罢。”
　　贺宸安亲昵地弹了弹她的额角，把聚物袋放入她掌中：“原来苏苏也知道啊？你倒是好好想想送我什么才是。”
　　她推回去：“我身无一物，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贺宸安看她一晌，眸色蓦然一深，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声说道：“你可以送我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最想要的只有一样。苏苏，你到底……”
　　苏柳陌突然心虚起来，担心他问出什么无法收场的话来，连忙打断道：“好好，我收了。等我回了天玑峰就打了个络子送你。虽然没有我娘结得好，但是也能看。你要什么颜色？”
　　这话儿转得稍显生硬，贺宸安也是一愣，随即苦笑道：“你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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