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

　　“冯泰，”许沐言抬眼看向殿中等待宣判的冯泰：“以权谋私，侵占贯家村土地，指使丁赫殴打贯家村村民，致王生全身瘫痪，失去劳动能力，你可认罪？”

　　冯泰浓眉微蹙，面容上毫无惧色，立在大殿中央，一言不发。

　　“哈哈哈哈……”红唇皓齿，祁宁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神里皆是冷意：“冯县令，你在等什么？”

　　祁宁缓缓走到台阶前：“冯泰，你该不会以为只要你不认罪，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按照律例，只能将你暂行关押在县衙大牢候审吧？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嗯……”祁宁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惊喜地望向神色郁郁的冯泰：“你在想——进了县衙大牢后，养在丁府的那群江湖高手可以轻而易举把你从牢里救出来吧。”

　　昨夜丁府内有一队护卫身手不凡，对祁宁穷追不舍，她当时还在想一方小县的富户，为何会有武功高手作阵。直到那位沉璧的身份被查明后，祁宁了然，冯泰一直在接济江湖流亡之人，有朝一日能够为自己所用。

　　“你怎么知道？”冯泰讶异地失声道，随即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是你？昨夜闯进丁府，救走彩颦的人是你！”

　　祁宁挑眉，默认了他的推测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在新县做的所有事情，你还装作一副荒唐无脑的样子来蒙蔽我？”冯泰情绪激动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冯泰不相信，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竟能有如此大的谋划，将他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大梁宜安公主祁宁。”

　　她说这句话时，面容太过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名字一般。

　　“啊——”冯泰张牙舞爪地准备扑向祁宁，千钧一发之际，房梁上落下两名暗卫，死死押住了冯泰的双臂。

　　“这个时辰，丁府的那群人处理得差不多了吧。”祁宁看似在问其中一名暗卫，实则故意说给冯泰听。

　　“回禀殿下，丁府内所有人皆已捕获，关押在县衙大牢，看守全部替换成我们的人。”

　　冯泰目光涣散，最后一个保命的机会也就这样没了。

　　看到冯泰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祁宁轻笑，转身拍了拍许沐言的肩膀：“许大人，该宣读圣旨了。”

　　许沐言打开手里金黄色的卷轴，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鄜州新县县令冯泰，在任期间，以权谋私，倾吞贯家村土地，贪赃枉法，媚上欺下，危害百姓，致民怨声载道。判秋后问斩，钦此。”

　　“冯泰，还不接旨谢恩？”

　　冯泰眼里充满恨意，显然对自己所作所为没有半分悔改之心。

　　“两年前，你以赔偿贯家村百姓之名，从县衙的财库里划走了两万两白银。那笔钱没有到百姓的手里，你说是去了哪里？”祁宁盯着他质问道：“两万两白银，那可是新县百姓一整年的税赋！”

　　“冯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罪名已定，圣上判你秋后问斩，已是格外开恩。快些领旨吧。”冯泰对贯家村，对明华一家所做之事天理难容，许沐言提醒道。

　　冯泰已是死局，双膝跪地：“谢主隆恩。”

　　此事完结后，许沐言忙着出大殿去处理剩下的事宜。

　　祁宁疾步赶上：“许沐言——”

　　“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许沐言双眼疑惑地看着祁宁。

　　“对冯泰的判决为何是秋后问斩，而不是斩立决？”

　　“圣旨不应该是殿下的护卫从烟阳带来新县的吗？为何不去问他，而是来问微臣？”

　　祁宁步步紧逼：“玉蘅只负责送信，不负责传达新县的情况。本宫在怀疑是不是有人瞒着本宫，去圣上耳边说了些什么？”

　　祁清栎本就是凉州军营出身，治下严厉，绝不是什么宽容之人。而这次在对冯泰的判决中，圣旨里明确写了秋后问斩，如此回转一笔，不得不让祁宁怀疑。

　　“微臣不敢。”许沐言挪开眸子，恭敬地举起双手呈拱礼状。

　　祁宁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后来有官员处理新县的事宜，关于原贯家村百姓如何处置，丁赫一行人该定什么罪名，鸣乔山庄是拆是留等等问题，向请示公主时，祁宁一律回答：“去问许大人。”

　　也因为许沐言事务繁忙，使团不得不在新县多耽搁几日。

　　这日，祁宁和古川墨以及他的同窗好友沈岸青，站在鸣乔山庄外，远远望着这座巍峨的宫殿。

　　“新县的事情处理完了，你该去烟阳参加会试了吧？”

　　“嗯。”古川墨声音清明，赞许道：“这些时日许大人将贯家村百姓都安顿得很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

　　“是，”除却心底的怀疑，祁宁不可否认许沐言是一位好官。

　　祁宁脱口唤道：“古川墨。”

　　“嗯？没大没小——”虽是这样说的，但古川墨面庞上并无任何愠色。

　　祁宁想起了这几日那些官员整日在书房争论的话题，于是问道：

　　“你觉得鸣乔山庄是该拆了，还是继续留着？”

　　“留着。”古川墨了当道。

　　祁宁疑惑地看向他，古川墨解释道：“这座宫殿盖起来劳民伤财，若再拆去，不也是一项费财费力的工程吗？”

　　简单的话语却直击要害，赞成拆去的官员也只是觉得鸣乔山庄太过奢靡，以为拆掉一所建筑，就能掩盖住地方官员的失职。其实不然，对百姓的伤害已经存在，现在能做的就是弥补，例如许沐言最近忙前忙后的事情。

　　一座山庄的去留不能决定什么，拆除掉不是一件易事，必然要花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反倒违背了拆除宫殿的初衷。

　　“我明白了。”祁宁轻松地呼气，说道：“陪我去县城里逛逛吧。”

　　沈岸青很乐意带领古川墨以及他的妹妹参观自己的家乡。

　　临近午时，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两侧摆满了各种小摊，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祁宁有一种许久未踩在土地的踏实感。

　　“这是什么？”祁宁被街边一个黄白色的糕点给吸引住了。

　　“这是米糕，用大米和小米一起制成的。”沈岸青耐心地解释道。

　　见到祁宁垂涎欲滴的模样，沈岸青忍俊不禁，放了几个铜板在摊面上：“老板，来三个米糕。”

　　“好嘞。”

　　祁宁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米糕，塞进嘴里浅尝一口，软软糯糯，伴随着丝丝蜂蜜的甜味。

　　“岸青兄——”

　　远处中传来一声呼唤，沈岸青转身向人群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岸青兄。”一个方脸男子扬着笑脸，气喘吁吁跑到古川墨他们面前，熟稔道：“岸青兄，你何时回乡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沈岸青忙着赔礼：“母亲给我传了家书，所以特地赶回见了她一面，不日就又要走了。”

　　“走？莫不是进京赶考？”小眼珠子睁开，惊喜道。

　　“正是。”沈岸青不好意思得微红了脸。

　　“就说沈兄你可以的，我也在准备下一次的乡试了。”

　　“杨兄过了院试？”

　　方脸男子得意道：“那可不，一次考过，难道岸青兄以为只有去桐城求学才能考中吗？”

　　“哎呀，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沈岸青拉过古川墨给杨云嵩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古川墨。”

　　沈岸青隐去了古川墨来自桐城古家。

　　“古姓，不多见。”杨云嵩沉思着。

　　“我饿了，想吃饭。”祁宁眼巴巴地看着古川墨。

　　沈岸青轻笑一声：“附近有一家香记酒楼，菜品一绝，妹妹，要不我们去那里吃饭？”

　　古川墨在沈岸青面前没有提起祁宁的身份，只说是远房表妹，再加上他们刚刚在谈论许沐言。沈岸青自然认为祁宁是哪个高官家的女儿。

　　“好。”

　　“沈兄，我们边走边说。”杨云嵩习惯地搭上沈岸青的肩膀。

　　“沈兄，你可还记得杜衡？”

　　“当然记得，当年在班里他次次拿第一。”沈岸青说完转头对古川墨笑着说：“他和你一样，次次第一。”

　　“他参加院试，连续三次都没过。家里供不起他继续读书，现在只能跟着他母亲在街口卖豆腐了。以前在私塾里读的好有什么用？”杨云嵩的话语中有三分得意，五分嘲讽。

　　“三次怎么了？人生还有大把时间，为什么不能考第四次、第五次……”本来随便打量街边小摊的祁宁，忍不住回怼道。

　　“小姑娘家家，能识字吗？读过几本书？就敢议论起科考？”杨云嵩语气不善道。

　　祁宁一脸不屑，冷笑道：“我是没有见过杜衡本人，但他会体恤母亲辛苦，与她一起在街边卖豆腐，不惧昔日同窗好友的嘲笑。单凭这份心性，他日后必能高中。”

　　古川墨出言维护道：“杨兄，读书是为了明理，若一味只追求科考的成果，最终你也只会沦为科考的囚徒，而忘记读书的真正含义。”

　　杨云嵩心中五味杂陈，祁宁路过他时，轻声说：“不要以取笑别人的苦处，而彰显自己的优越感。真正高贵的人并不需要别人的不足来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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