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嘉传

　　楚湘王在外面转了半上午，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在一个茶棚落脚，一边喝水纳凉，一边听过路的人的闲言碎语。
　　“发生这样的事情，连生意都不好做了。”老板上茶的时候，楚湘王说了一句。
　　“可不是，客人流失了一多半。”老板是个瘦高精壮的男人，看样子亲自照看生意久了，手臂上都是结实的肌肉，听见楚湘王的话，立刻像遇到知己一样附和了一句，“现在天热，来回做生意路过的人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人都被吓跑了，哪来的生意啊。”
　　说着，叹息了一声。
　　“一辈子就活一回，大家惜命也在理。老板坚持坚持，等官府抓到凶手就好了。”楚湘王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
　　老板冒着汗水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大嗓门：“借您吉言。”
　　说完了，眼神却暗了一下。见实在没什么客人，便拣了一个板凳拉过来，在楚湘王身边坐下了。
　　“如果这样就好了。”他低声，“不过这都第几回了，以后还有没有也不知道。说不定还没等到案子水落石出客人重新回来，我先熬不过去关了张了。”
　　“不会的，听说上头对此很重视，马上就要派钦差过来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楚湘王依旧不动声色地打着绕着话题走。
　　“屁！”老板满脸鄙夷，“山高皇帝远皇帝会派钦差过来？皇帝知不知道他的国家有这块地还不知道呢。”
　　虽然只是一个简陋的小茶棚，不过老板却不是愚昧无知之辈，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阅历，那句话让楚湘王的嘴角一动，差点笑出来。他说的没错，站在这个国家最高处的人，可能真的未必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发生了让百姓谈之色变的凶案。
　　“瞧我这张嘴！”老板意识到自己在初次见面的客人面前爆粗口，拍了自己一下，讪讪地笑。
　　楚湘王喝了一口茶，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没什么，他连有这块土地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块土地上的人说过的话。老板放心，我这人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人听过的话太多了，不是每句都能记住的。”
　　老板嘿嘿笑着，觉得楚湘王更亲切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不能再来这里了。”楚湘王侧脸看着知了挣命一般叫的方向，道，“毕竟家中独子，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老板听着，自己先叹息两声。
　　“是啊，能躲就躲，能躲的话我也躲了。可惜也没个外省的亲戚，连该去哪儿都不知道啊。”茶棚老板露出沧桑的表情，“如果有个几百两的家财就好了，我一定什么都不要了，拖家带口立刻就走。”
　　说完，苦笑了一下。害怕是有钱人的事情，他们害怕了可以关门闭户什么人都不见，也可以说走就走有多远离多远。他们这样的穷人，再怎么害怕也得开门做生意，也得去上工，否则就得饿死，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啊 。
　　“你也别如此悲观。”楚湘王放下茶杯，探身靠向老板，低声，“我听说民间在筹钱找外面的势力帮忙，已经找到了很有名望的巫师，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么说，真的是妖怪所为吗？”老板眼睛一亮，明显的很感兴趣，“其实我这几天也在琢磨。死的七家人不像是被人杀的。你看啊，第一户人家像是被粗壮的东西活活勒死，那么粗，跟我的腰差不多，什么凶器能那么粗，有什么人能用那么粗的东西勒死人啊。”
　　“倒像是蟒蛇。”听着老板的描述，楚湘王脑海里浮现一种生物。
　　“对啊，”老板一拍手，眼睛都亮了，“我这里来过一个带着蟒蛇卖艺的，才我大腿这么粗就已经沉得抱不动。听他说他还见过更粗的，有我腰那么粗。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人被缠上根本就逃不掉。”
　　“这么说，凶手有可能对蛇有了解？”楚湘往思忖。
　　“不止啊。”老板显然知道更多，这些日子生意惨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到楚湘王如同见到财主一般，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应该还有吸血鬼，黑熊、毒蜂、猫妖，野驴……”
　　“这、这——”众多凶手让楚湘王都结巴了。
　　老板嘘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已经为数不多的客人，小声；“第二户死者全家的脖子都被咬断了，那么深的一个洞，都咬穿了，想想什么怪物咬脖子啊，吸血鬼。他们不就要咬断人的脖子吸血吗？”
　　楚湘王恍然大悟，心里却不认同。他见过吸血鬼，牙齿没那么长，而且咬不死人。
　　“第三户死者的一家脑袋都被拍碎了。而且是一下，没有多余的伤口。除了黑熊，什么动物还有这么大力气。”
　　楚湘王点头。
　　“第四户人家身上都被挠烂了，血管破了以后流血死的。我以前养过猫，猫挠人的时候就是一条一条的。”
　　楚湘王继续点头深思。
　　“第五户死者，身体肿得像个馒头，一个一个针眼一个针眼的。不是被下了毒就是被毒蜂活活蛰死了。”
　　“第六户，浑身上下的肋骨和大骨头小骨头都断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听仵作说像是被什么踢的一样。爱踢人的，蹄子最硬的，莫过于驴了。”
　　楚湘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么最近发生的一起案子呢？我听说脖子被咬断，身上被抓烂，心脏也被掏了。听说唯一的女儿也被抓走了。这是全部的动物一起动手的吗？”
　　老板的表情更加神秘了：“所以，凶手有可能是一个操控着各种动物妖怪的采花贼。”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混乱的局面，楚湘王的心里隐约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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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湘王顶着大日头回到了客栈，直接就去找了千寻嘉。千寻嘉已经将昨晚落下的睡眠给补回来了，正悠闲地坐在床上剪纸人。床上零零散散的白色的和红色的碎屑，带着诡异笑容的小纸人从她的剪刀下现出来。
　　楚湘王把外面打听来的消息挑重要的说了出来，末了，问她的意见：“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有吧。”千寻嘉也不甚确定，“我去过案发现场，可是现场被破坏的太彻底了，我也没有捕捉到能用的东西。不过，能做到如此，跟那边也一定有些瓜葛。”
　　楚湘王点头。
　　“不管是不是妖怪或者鬼，都是棘手的家伙。”千寻嘉放下剪刀，拉开之前折起来的纸张，手牵着手的四个小纸人现出来。楚湘王在一旁看着，总觉得那金剪刀剪出来的纸人似乎是有生命力的，笑容里面都透着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错了主人的关系。
　　“谢谢你！”千寻嘉向坐在对面的男人道谢，楚湘王抬起头看她，见她在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却低头拿起剪刀继续剪纸人，“女人们对于凶杀案都不愿意讲，去跟男人打听又太扎眼，你说的这些我之前听的零零散散，也没有弄明白。现在总算整理出来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千寻嘉沉默了一会，才说出自己的计划：“案发现场并没有魂魄的痕迹，看样子是被用什么特别的法子生生从尸体里面抽离出来，带走或者直接吞掉了。那晚我看见逃跑的魂魄，大概是对方失误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才逃跑的。那个恶灵目标明确，很可能是帮手。如果推论成立的话，带着那么明显的恶灵，在我附近出现我一定会察觉到的。所以今晚我决定在城里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需要帮忙吗？”
　　“不用。”千寻嘉温和地拒绝，低头继续剪纸人。门外，坅回来了。
　　“怎么样？”看到坅进来，楚湘王先问了一句。
　　坅颔首：“属下失职，跟丢了。”
　　楚湘王看他进来时候走路的洋子已经知道了，摇了一下头。
　　“怎么？”千寻嘉抬起头问。
　　“我在茶棚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派坅去追踪，”已经过去的事情，楚湘王并不想追究责任，转头做补救，对千寻嘉道，“虽然隔着连个茶棚，但是我肯定他在偷听我和老板说话。”
　　“是武功高手？”千寻嘉问——能够将坅甩掉，可见并不是平庸之辈，还会被楚湘王察觉在偷听，千寻嘉能想到的第一个理由只是如此。
　　“不、完全感觉不到。”楚湘王迟疑了一下，蹙眉思索，抬手从腰间拿起荷包，将千寻嘉之前给的透明水玉拿出来给她看，“那时候，我感受到它在动。而且发光了，那个人也有反应。”
　　话说完，忽然见千寻嘉的目光锐利起来，起身往他跟前走了两步，手动了一下，抬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又迟疑着。
　　“我可以看你的记忆吗？”犹豫了一会，千寻嘉提出要求。
　　“记忆？”楚湘王惊愕地抬起头看站在既不远之外的女子，“怎么看？”
　　千寻嘉刚才摇摆的手便举了起来，做了一个放在楚湘王头顶的姿势，楚湘王却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充满戒备地看着她。
　　“算了，”千寻嘉放下手，“是我强人所难了。”
　　楚湘王看千寻嘉，目光复杂。看人的记忆？看千寻嘉的动作，似乎将手放在他的头顶就能够读到他的记忆，如果是真的，未免太可怕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变换着。
　　“把水玉给我，可以吗？”千寻嘉放下情急之下的冲动，退一步。
　　楚湘王思忖了一下，认为自己目前并没有什么把柄在水玉这里，于是点了一下头，递给了她。千寻嘉把水玉抛向空中，水玉划开透明的光，如水一般流动的镜子展开——
　　一连四个茶棚，楚湘王和精壮的老板坐最里面的一个说悄悄话，老板自以为聪明地说着自己的推理，说到高兴处神经质一般，左顾右盼，就跟做贼一样。镜面缓缓抻开，将其余三个茶棚纳入其中。每个茶棚四张桌子，零零散散加起来坐了十个人。最外面一个茶棚，坐了三个人。
　　千寻嘉的目光在三个人中来回，转了好几圈之后轻轻摇了一下头，将目光重新倒回到剩余七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在距离楚湘王最近的第二个茶棚中停了下来。一个打着赤膊黑壮，说话粗声大气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着那个人，目光慢慢汇聚，沉下来——那个人和同伴一起来的，看样子是劳力，声若洪钟，一抬手一跺脚都是力气，他的同伴和他打扮差不多，看来都是出大力的，不过只有他的嗓门最大，其他两个人多为附和。他们聊着哪一家最抠门，哪一家的窝头最好吃。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怎么样、看到了吗？”千寻嘉好一会不说话，楚湘王沉不住气。
　　“看到了，这里只有一个人。”千寻嘉闭了一下眼睛，抬手揉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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