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嘉传

　　这附近又发生血案了。之所以说是“又”，是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六起相同的案子烂在官府手里，毫无头绪。如今当地民心慌慌，不好的谣言传出来。上面施压，当地官衙焦头烂额。
　　一大清早，楚湘王刚起床，坅就过来汇报了此事。换了便装的千寻嘉已经混到大厅去打探消息了。
　　楼下，乱成一锅粥。
　　“客官，不会牵连到你们的。这都是发生在个人家里的，一次也没找上客栈。”客人起早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乱了阵脚，又因为不是第一起，心里面害怕，便要张罗着退房走。能来这里住的大多是外地过来做生意的商人，出手阔绰，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连钱都没的赚了。老板苦口婆心地劝，甚至以性命担保客人的安全。
　　有的客人被说动了，有的客人却不肯听，执意要走。千寻嘉独自坐一张桌子吃早饭，听了一会，便把事情的始末都弄清楚了。
　　昨晚上，邻村一户姓余的人家被灭门了。男主人、女主人、儿子、儿媳、两个小孙子都惨死，家里面十四岁的女儿失踪了。
　　吃过早饭，千寻嘉上楼，直接去找了楚湘王。楚湘王已经洗漱过，正在房间里面吃饭。千寻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说这么血腥的事情。楚湘王知道她的来意，也不在意，示意她直接说。
　　“所有的死者都被咬断了脖子，心脏被掏走了。”千寻嘉坐在他对面，看着楚湘王简单营养的早饭，说出血腥的话，“脸部都被毁容，已经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尸体上也有爪子一样的抓痕，严重的地方肉都要脱离骨头了，似乎是在攻击的时候留下来的。”
　　越说越血腥，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楚湘王看千寻嘉的眼睛，见她似乎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自己先放下了碗筷，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着。
　　“脖子确定是被咬断的吗？野兽还是人类？”楚湘王问。
　　问完了，却发现千寻嘉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楚湘王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楚湘王：“王爷，这件事情您要插手吗？这并不是您的管辖范围，恐怕会引起麻烦。”
　　“是啊，本王插手的确会引起麻烦，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特意上来和我说呢？不是希望我帮忙的意思吗？”楚湘王的脑子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什么该做什么不适合做。
　　千寻嘉无语了一会，慢慢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个案件复杂，似乎牵扯那方面，我要管，所以行程会耽误。”
　　“……”这下子换成楚湘王无言以对了。
　　“好啊，反正我也不赶时间。”气氛凝滞了片刻以后，楚湘王大方地退让，给了千寻嘉足够的自由。
　　千寻嘉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过谢以后便出去了。楚湘王看着桌上的饭菜，再也没有食欲了。看来想要和她融洽相处成为真正在意彼此存在的搭档，真的是需要很漫长的一段路途啊。
　　他笑了一下，觉得睡了一觉的自己有点糊涂了。门外，坅的声音响起。他刚才又去外面做详细的打听了，这会子应该是有了什么收获才回来。这里不是楚湘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本来都跟他无关的，但是人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他不管就够了，知道一下也不行吗？而且，他总是在做各种各样的权衡，没人知道看起来完全跟他无关的事情会不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当初和巫山老人为伍的时候他根本都想不到会有一个叫千寻嘉的女孩子出现，差点颠覆了他的人生。所以他绝不放过任何有可能影响自己大业的机会。
　　坅进来了，果然带来了新的消息。
　　七家的死状都是一样的，身份有佃户有做买卖的，有木匠也有在大户人家做下人的，目前还没有看到共同点。很显然，官府都没有得出的结论，光听百姓传了好几遍已经严重走形的言论，坅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不过如果说有共同点的话，也有一个就是：七家人中有三家有云英未嫁的女儿，而这些女儿并没有被杀死在现场，而是都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线索。
　　“只有三家？”楚湘王疑惑。
　　“是，只有三家。”坅肯定，“官府曾经怀疑过是不是采花贼所为，可是另外四家都没有女儿，所以这种猜测也站不住脚。而且属下曾经和采花贼打过交道，他们贪恋美色摧残女子，但并没有听说哪一个丧心病狂到灭人家满门的。”
　　“受害者都是普通百姓，劫色通常都用迷药，确实不至于如此。”楚湘王沉吟，回想起千寻嘉之前对死者的描述，脑海中勾勒着案发现场的画面。
　　“如果按照死者身上的伤，倒像是野兽所为。”楚湘王脑海中的画面不灭，推理出一种可能性。
　　“是，官府也曾经这样猜测过，还派人封锁了附近的山，看有大型野兽或者野人出没。也全城封锁逐一排查过，看有没有可疑的外地人，一无所获，现在人心惶惶，官府每隔两天都要被上头责问，都焦头烂额了。”
　　坅说出自己知道，本来是极为棘手的问题，楚湘王却笑了：“就凭他们，关城门挨家搜查能查到什么？只怕在眼皮底下都能错过。”
　　坅明白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一下，“是，他们的人都非常散，不过是拿钱混日子而已。属下之前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捕快，跟他闲聊的时候该打听的时候都打听出来了，按说应该保密的内容给点好处他都说了。犯案现场很混乱，就算有证据留下来他们也不知道那是证据，更别提保留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七户，全城灭绝了他们都未必查出个所以然。”
　　楚湘王冷笑了一声名没有再说话，而是起身去拿出门的衣裳。
　　“爷，您要出去？”坅问。
　　“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楚湘王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他出门没有带伺候的仆人，所以一切亲力亲为。趁着这个空当，坅麻利地把楚湘王吃剩下的饭菜收拾起来，一块端了出去。
　　“你说昨晚的案子发生在子夜时分？”在门口时楚湘王忽然问。
　　“是。”坅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托盘，“死者家里养着狗，子夜时分狗狂吠，邻居还听见主人说话的声音。”
　　“邻居没事？”
　　坅摇头：“没事，听说因为狗不是好的叫法，邻居太害怕了就躲着没敢出来看。还以为自己也会遭遇不测，结果杀人者杀完人就走了，都没有去过他们家的院子。所以，白白和杀人者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女儿被抓走的时候，邻居也听到声音了吗？”坅手里端着东西，楚湘王只好自己动手开门。
　　坅吓了一下，摇头：“这点衙门根本就没有问。”
　　这么重要的疑点它们都能无视，难怪楚湘王瞧不起他们了。
　　“子时？”楚湘王从屋子里面出来，见大厅比早晨安静了不少，害怕的都走了，勉强留下来的都躲回屋子里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似乎生怕把可怕的杀神给招来。杀人者犯案没有规律，他们做什么都心惊胆战。
　　“是子时。”身后，坅低声答了一句。
　　楚湘王走在前面下楼，没再说话。子时，昨夜子时他正和千寻嘉在顶楼说话，那时候千寻嘉似乎看到了什么，用一张空的弓放出箭将空气中什么给射杀了。她后来还伸出手似乎想挽留什么，可惜没有成功，因为他看到千寻嘉的错愕和遗憾，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
　　可是多余的话，她一句也没说。
　　两件事情，应该有什么关联吧。
　　千寻嘉去了案发现场。官府的人已经撤走了，那里也被画上了线封锁起来，没人敢靠近，不过效果却不怎么好，千寻嘉到达的时候，正好看到几只散养的鸡在院子里面刨食，眼睛看到的都这样，里面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似乎可以想象了。
　　不远处搭了一个草棚子，有人紧张地盯着这边，防止有人靠近，只是阻拦人。千寻嘉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开了，只放出了小红过去查看。她则去了稍远一点的人家讨水喝。这里的人都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看人的眼神都是敌意，大约是看千寻嘉一个弱女子，这才勉强舀了一瓢水送出来，并不让千寻嘉进门，千寻嘉也不问什么，道了一声谢谢便在门外的树下慢慢喝水，乘凉。
　　有人路过，见她眼生便打量几眼，目光里充满敌意和恐惧。千寻嘉无法说出身份，只好温和地笑笑。
　　日头很快就上来了，空气中都是干燥的热，千寻嘉起身走到门口，将瓢放在墙头，冲里面喊道：“大姐，瓢放在这里了，谢谢您的水。”
　　说完便走了。屋里面抱着孩子的女人警惕地向外看着，千寻嘉走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从里面出来，东张西望以后迅速地将瓢拿下来，跑回屋子里面插上了们。千寻嘉躲在暗处，将她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小白，去看一下她家的情况。”她摇了一下头，对从发丝中飞出来的白色小鸟说。白鸟领命飞进妇人家中。
　　她这次真的走了，往村外走，走没多远勘察完现场的小红便飞回来了，落在她头上变成一只红色的蝴蝶发式，千寻嘉眉眼不动继续走着，直接走出了村子，回到了客栈。
　　进屋之后红蝶从她的头发上下来，展开一面镜子给千寻嘉看它在凶宅之内看到的景象——只是一个贫困人家破旧的房子，三间，墙面上斑驳，墙角处还生着苔藓。米桶里面装的是玉米，满家里面连一粒大米都看不到，看来是真的穷啊。炕上铺的是芦苇编成的席子，一个屋只有一床被褥，寒酸得不像话。地上放着孩子的尿盆，里面还装着黄色的液体。
　　这样的人家和之前的手艺人家的不同是很明显的，犯人究竟是怎样选择目标的呢？
　　千寻嘉凝神看了案发现场一眼，闭上眼睛，手按在镜面上,她身上便有一层透明的光抽离出来，转了一圈，倏地钻进镜子里面去了。镜子外面，她的躯壳仍旧闭目凝神。
　　她的元神随着镜子进入到案发现场，在遍地血腥中游走。的确如之前的猜测，这里面被破坏的不成样子——满地的脚印，估计是官府进来勘察时候留下来的，空气里面的气味也很杂乱，要仔细分辨才能勉强找出原主人的。旮旯处，甚至有沾染着血和泥的纸，不知道是哪位爱干净的大人做的。
　　千寻嘉排除那些乱七八糟因素的干扰，慢慢静下心来，想要进入到案发当时的场景。
　　元神在黑暗的洞中飞速前进着，不停地遇到岔路，不停地被呼呼涌进来的风刮的无法成形，眼前很多混乱的画面闪过，有穿着官服的大人，有畏缩的衙役，有满脸恐惧的村民，还有一直狂吠着的大狗的叫声。
　　她的思维跟飞速闪过的画面一样混乱，根本就到不了真正要去的地方。
　　当的一声，红蝶翅膀中挂的镜子剧烈晃动之后落地，碎成一地的玻璃。闭目凝神的千寻嘉猛然睁开眼睛，入眼是客栈的摆设——元神已经回来了。
　　元神和身体出入了一下才重新融合，千寻嘉脸色苍白，扶着桌子起身。红蝶已经飞到破碎的镜子上了，将一块块失去光泽黑得像快煤的碎片拾起来，重新组装起来。
　　“进不去吗？”它一边组装一边问。
　　“嗯。”千寻嘉有些茫然，点了一下头，双手捂住眼睛，重新闭上休息。
　　“要不要晚上再试一次？”蝴蝶歪着头给她提建议，“白天干扰太多了。”
　　千寻嘉却已经闭上了眼睛陷入沉思，再也没有回答，红蝶只好组装好镜子，收起来，重新化成头饰落回到千寻嘉头上。
　　千寻嘉闭着眼睛，还在回思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按说，刚刚死过人的地方都会有死气，空气中也免不了的会有一些没能第一时间跟随大部队从身体里面抽离出来的魂魄珠子，路过的怨念珠子应该也能捕捉一二。尤其这还是异常惨烈的凶杀，留在屋子里面的煞气应该很强烈才对。那种极为强烈的不甘心、恐惧和怨恨，就算是在白天也不会消散干净。
　　所以，那个屋子里面应该有一层森森的鬼气，晚上就更不能看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空气似乎被洗劫过，所有该留下来的东西都不见了，像漏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洞中没有任何生物。
　　没有魂魄，没有任何气息留下来，所以导致她无法追根溯源回到案发时候。到底是谁，能够做到如此呢？完全没有头绪的调查，千寻嘉陷入僵局，坐在房间里面独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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