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一听说萧凌风倒豆子似的把话全说了，还着急忙慌地送了信物，萧太师毫不意外，这的确就像萧凌风会做的事，反而面前的萧先生坐立不安才是奇怪。
　　萧太师揶揄道：“你就是不想跟敛之做亲家？可你们已经是了。”
　　“亲家不亲家的我根本不往心里去，希敏嫁给王敛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稀罕去他府上，都是希敏来我们这儿。我是觉得这傻小子太奇怪了，他从前还说王家一个将门世家，把阿韫养得文文静静的，实在没意思。我瞧阿韫现在也还是很文静，没有突然变成个泼辣性子，怎么凌风又觉得有意思了？”萧先生道出心里的疑惑。
　　萧太师老道地给萧先生解惑：“还不准人家变了喜好吗？许是江西的姑娘大多泼辣，凌风见多了，也觉得没意思，回头一看，发现阿韫才是他喜欢的。”
　　“泼不泼辣，我可不知道，会诓人才是真的……”萧先生愤愤不平地把江西的事也倒豆子似的全倒给萧太师，末了还要特别强调：“林筠实在太不像话。你快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不能让我儿子白白受欺负。”
　　“你想做什么？”萧太师还真就很快想到了一个自己的门生就在江西任职。
　　萧先生琢磨好几天了，立刻报出了姓名。“你别装傻，江西的陈赟就是你的门生，每年都给你送东西的，你快让陈赟把那个混蛋全家扔到江里去喂鱼！”
　　“你等我问问再说。”萧太师不受萧先生煽动，“既然因为此事，风儿又觉得阿韫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安安心心准备他们的婚事。”
　　“婚事？”萧先生冷笑了几声，“我就说王敛是个做作的人，你老不信我。昨日我儿子什么都说了，王敛说什么，阿韫是他的心头肉，他舍不得这么快把阿韫嫁了，所以打算留个两三年再让他们成婚。王敛完全是在鬼扯，当初阿韫才三岁，身体又弱，希敏照顾得那样辛苦，王敛还不是不管不顾地去打仗了，明明也不是非要他去，那时候他怎么不说阿韫是他的心头肉，他割舍不下阿韫。”
　　萧太师揉了揉眉心，之前王将军总是一副急吼吼要定下来的模样，隔三差五就追着萧先生问，萧先生置之不理，王将军就双管齐下，同时催萧太师和萧先生，现在萧凌风答应了，王将军自己反而扭捏起来，不想立刻就嫁女儿了。
　　“那风儿怎么说？”萧太师问起萧凌风的态度。
　　萧先生叹道：“他乖巧得很，说一切听王敛的。”
　　想想就叫人伤心，萧先生在路上说得口干舌燥，萧凌风一句也没听。王将军提的矫情要求，萧凌风倒是一口答应了。
　　“他倒是比你会讨岳父欢心。”萧太师轻轻地戳了一下萧先生的痛处。
　　萧先生虽然昔年被明老院长为难过多次，但时日已久，现在也觉不着什么痛。“你要这么说，那还真是。起码在应付岳父的事上，我儿子不用吃苦了。”
　　萧太师笑道：“所以说风儿和阿韫在一起挺好的，阿韫没有刁钻婆婆，风儿也没有刁钻岳父，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萧先生和萧太师聊完就马不停蹄回去找明先生，转述了萧太师的话，但是只说了王韫以后不用伺候刁钻婆婆，绝口不提刁钻岳父的事。
　　明先生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没有下一句，直言道：“相公分明是想说风儿不会被岳父为难了吧。”
　　“那也确实是，借王敛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刁难我们家凌风。”萧先生对这一点非常有信心。
　　明先生在回房前已经找萧凌风聊过了，好一番循循善诱才让萧凌风说明白了江西的事和为什么愿意娶王韫了。
　　“凌风说那个姑娘说如果不是以为他是林家的公子，他们根本就不会相识。和凌风见面，那个姑娘也不觉得多么开心，还说凌风的脾气比正牌的林公子脾气还大……”明先生心里一阵阵疼，说不下去了。
　　萧凌风在凌城的时候，是人人知道的萧氏公子，是陛下称赞的“国器”，是没受过委屈的大少爷。哪怕去了江西，林先生对萧凌风也是疼爱有加，就算责罚也是有理有据，从不让萧凌风不服气。
　　偏偏在姑娘的事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萧凌风还垂头丧气地问明先生：“孩儿要是不姓萧，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是？”
　　萧先生克制不了情绪继续听明先生讲下去了。“他连这种问题也问？难怪天天嚷着要做林四郎……”
　　萧凌风最以为豪的事突然变成让他怀疑自己的利器，萧先生绝不接受这样的事发生。
　　“姓萧怎么了？偏得姓个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能干人的姓就厉害了，就值得敬佩了？凌风是骄傲了些，可他从小就是我和岳父手把手教的，不管是学问还是武艺都远胜旁人，就算现在年纪小些，整个书院也不见学问比他好的学生。什么野丫头，绝交便绝交，偏要专往人身上插刀子，实在可恨，她就是想绝了我儿子的念想，让我儿子不纠缠她。滑稽得很，凌风才不稀罕理她。”
　　萧先生发泄完了，喝了好几盏茶，犹嫌不够，嚷嚷着让下人去拿酒。
　　明先生也不拦着，继续道：“他说只有阿韫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是真心实意对他。”
　　萧先生的气顿时下去了不少，道：“阿韫和他青梅竹马，人家是王氏贵女，自然不像江西的野丫头那般小家子气。”
　　“嗯，凌风说他问过阿韫，要是他不姓萧，阿韫也不姓王，会怎么样？”明先生道。
　　萧先生年轻时候回答过无数次这种问题，王将军年轻的时候压根没人知道他姓王。萧先生想不到小小的王韫会怎么回答。“阿韫怎么说？”
　　明先生的眼眸亮了起来。“阿韫说要是对旁人来说，可能凌风会变成一个成名晚些的青年才俊，阿韫则还是会做一个乖乖读书的姑娘。要是对他们彼此来说，不会有任何变化，凌风永远都是十二岁就能挺身保护阿韫的大英雄，不管凌风姓不姓萧，阿韫姓不姓王。”
　　萧先生欣喜地握住明先生的手，激动道：“阿韫实在是个好姑娘。”

　　次日，明先生门外，艳阳高照，林昭的声音若隐若现。
　　梁桢和宣南莘又站在门外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爹爹昨日很晚才回来，还去给哥哥看了策论，我看爹爹比哥哥还要勤奋些。”宣南莘的手指绕着手帕，嘴角微微上扬。
　　梁桢注视着蔚蓝的天空，眼睛有些睁不开，笑道：“太傅在书院时就是最刻苦的学生，这么多年也没有松懈过。”
　　“是啊，所以爹爹能够离开可怜村。”宣南莘悄悄看了一眼梁桢，又赶紧移开视线。
　　梁桢弯了弯眼。“难道真是叫可怜村吗？”
　　“当然不是啦，名字很好听的，叫秀水村。”宣南莘柔声解释着，“因为娘以前总说爹爹很不容易，那个村里没几户人家能吃饱饭，也没有教书认字的先生，很可怜的，所以我就叫它可怜村。”
　　“那为什么……”
　　梁桢的问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出来的是萧凌风。
　　萧凌风看了一眼梁桢，又扭头看向宣南莘，突然朝宣南莘伸出手，道：“还给我。”
　　宣南莘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我没拿过你的东西吧。”
　　“拆信刀，我哥哥送你的，快还给我。”萧凌风有些不耐烦。
　　宣南莘怀疑萧凌风是不是吃错药了，莫名其妙向自己讨要这个。“又不是你送的，你在这里讨要个什么劲？”
　　萧凌风面不改色。“你把拆信刀给我，我托人送给他，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梁桢有些发怔。拆信刀……难道就是信物吗？
　　“梁哥哥，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拆信刀有什么旁的意思……”宣南莘看梁桢神色不对，着急地解释，又催怡亭道：“怡亭，你马上回府，把那把刀找来，快去！”
　　梁桢压下失落，摇头道：“没事的。”
　　宣南莘当时只是看宣太傅送了宣颐笙一把精致的拆信刀眼馋而已，对魏承先倾吐之后，魏承先第二日就送了一把给宣南莘，宣南莘根本没有想过拆信刀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魏承先也从来没有说过。仔细想来，好像确实魏承先当时有些犹豫，宣南莘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舍不得了。宣南莘最喜欢翡翠簪子，那把刀的刀柄就是翡翠的。宣南莘还很惊讶怎么一天时间就能刚好寻一个漂亮的翡翠拆信刀。魏承先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林昭出来了，梁桢道：“林师弟出来了，你们聊，我先进去了。”
　　心已经搅乱了，哪里还背得出书。梁桢背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
　　明先生看梁桢神情恍惚，根本不是认真背书的样子，严肃道：“离春假还有十几天呢，你这是打算提前给自己放假了？”
　　梁桢老实道歉：“学生心绪紊乱，现下背不出来了。”
　　明先生幷不接受这个理由。“那日还言辞笃定，说你要如何如何，今日就心绪紊乱，背不出来。你每天站在外面有没有听到昭儿背书？”
　　“听到了，林师弟每次都背得又快又好。”梁桢心下更加没了底气。
　　明先生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昭儿每日要练剑，如果萧先生得闲，昭儿就去找萧先生学习剑法，他能背书的时间远不如你长。”
　　梁桢着实不知道萧先生居然在给林昭开这种小灶，惊道：“学生从未听林师弟提起。”
　　“你要沉下心，不要一时情绪高涨，背个四五篇，一时又心绪紊乱，一句话也背不出来，这不是长久之计。”明先生失望之情尽显。
　　“学生知错，以后不敢再如此。”梁桢暗骂自己因为一把拆信刀讨了一顿教训，实在没必要。
　　“你春假不能回家，去我府上吧，凌风正好和你一起读书，也有个伴。”明先生的气消了些。
　　梁桢谢了，一出门看萧凌风正在和宣南莘争吵，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拆信刀的事。
　　该死！怎么就不能放下这件事？！
　　宣南莘走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梁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梁桢反而觉得万分庆幸，还好宣南莘不知道，遂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宣南莘想说翡翠的，想到魏承先送的那把，立刻把翡翠二字抽出脑子，道：“你送的我都喜欢。”
　　梁桢笑着点点头。
　　宣南莘心满意足地进去找明先生背书。

　　萧毓盈今日的棋下得浑身不自在，前几日还站在山顶笑看山下人的林昭不知为何跑到山下去了。
　　萧毓盈疑心林昭是故意相让，主动道：“你不用让我。”
　　林昭却仿佛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了眼萧毓盈，又看了看棋盘，叹息道：“啊，我是输了。”
　　这戏演得跟真的似的。
　　“你别演了，这局我赢了也不会高兴的。”萧毓盈不喜欢这样的敷衍。
　　“不是……我并没有有心相让……”林昭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反常。
　　王韫也发现林昭一直心不在焉，有几颗子完全是送给萧毓盈了。
　　萧毓盈不客气道：“那你在干吗？人醒了，脑子没醒？”
　　林昭反问道：“萧妹妹如今还住在王将军府上？”
　　可恶的林昭怎么敢叫萧妹妹！
　　萧毓盈蹙眉道：“是。”
　　“萧妹妹赢了我，今日可以回家了。太师肯定也想念萧妹妹了。”林昭已经在收着棋子了。
　　“不行，这不是堂堂正正赢的。”萧毓盈很坚持。
　　林昭心平气和道：“人总有状态好坏的时候，今日状态不佳，正好被萧妹妹遇上了，也不是刻意相让，萧妹妹赢得光明正大。”
　　王韫帮忙收着棋子，也劝萧毓盈：“表姐，你都一个月没回去了，大舅舅肯定想你回去的，你不回去，大舅舅天天抓着凌风哥哥练武，凌风哥哥早也练，晚也练，要累坏了。”
　　萧毓盈脸上笑意盎然，眼里闪着星光。“阿韫妹妹怪会心疼人的。好，那我今天回去，让凌风那个臭小子轻松轻松。”
　　棋子和棋盘收好了，萧毓盈和王韫打算回王将军府，突然被林昭喊住。
　　萧毓盈想着再没有人敢取笑自己了，心情大好，笑道：“林哥哥还有什么事？”
　　林昭从身边书童手中取过一本棋谱，送给萧毓盈。“萧妹妹耐心研究，以后肯定远远胜过我。”
　　萧毓盈双手接过，俏皮地眨眨眼。“你就不怕输给我一百局，到时候被凌风那个臭小子笑话吗？”
　　“赢就赢，输就输，该怎样便怎样。萧妹妹愿意找我下，我是荣幸之至。”林昭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番话。
　　萧毓盈的憋屈消失殆尽，笑魇如花。
　　早知她会这样高兴，让一局又是什么难事？
　　林昭目送萧毓盈挽着王韫欢欢喜喜离开，心底又升起失落。
　　一连几日，萧毓盈都没有再找林昭下过棋。
　　萧毓盈又欢乐地讨论起了好吃的零嘴，好看的首饰，有趣的戏……
　　不过，萧毓盈的一腔热情没坚持多久就冷了下去。王韫还要忙书院的琐事，前段时间为了帮萧毓盈记棋局，耽误了不少事，不能总是陪萧毓盈玩儿。宣南莘本该是个闲人，却也不知道天天鬼鬼祟祟在干什么，不肯痛痛快快陪萧毓盈玩儿。
　　还不如去下棋呢！萧毓盈在路上踢着石子出气。
　　“姐姐，你跟谁生气呢？”萧凌风走在后面远远就看到萧毓盈不好好走路，一会儿歪到东边，一会儿歪到西边，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萧毓盈看是萧凌风，高兴道：“弟弟，我们出去逛逛吧，我好无聊。”
　　“你确实很无聊，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走到一边去踢石子。”萧凌风打趣道，“不过你现在可没时间无聊吧，你都不着急的吗？”
　　“着什么急？”现在也放堂了，也没有作业要写，萧毓盈可不急着回府。
　　“好姐姐，你还不知道吗？我大姨夫很喜欢三哥，想把四妹妹许给他。”萧凌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毓盈。
　　萧毓盈眼睛转了转，道：“那不是很好吗？你不是说你四妹妹也很会下棋？”
　　“你还真是大方，你忘了大伯也想把你许给三哥了吗？你这回可不是输了棋，你可输大了！”萧凌风比萧毓盈着急多了，还抓着萧毓盈的肩膀晃了晃。
　　“哎呀！”萧毓盈挣开萧凌风，嗔道：“我又没有……”
　　萧毓盈当着萧凌风的面可不好意思说什么喜不喜欢的话。
　　萧凌风别过头去，假装无所谓道：“那就算了，我没空陪你玩儿，我要去找阿韫。”
　　萧毓盈道：“阿韫去核书院的账目了，哪有空理你，她都没空理我。”
　　“这你就错了，我不需要阿韫理我，我就在旁边看着她，我就高兴，阿韫也高兴。”萧凌风眉眼间都是笑意，立刻就要撇下萧毓盈。
　　萧毓盈抓住萧凌风的衣袖，不满道：“你以后天天都要见到阿韫的，不急这一会儿。”
　　萧凌风笑道：“姐姐可真有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萧毓盈看萧凌风又是要取笑自己的模样。
　　萧凌风侧过头看向旁边，顺手折了一支梅花，笑道：“你做什么非要拉着别人的未婚夫和你一起玩儿？”
　　萧毓盈脸羞得通红，立马放开了萧凌风。“你……你……哼！”
　　萧凌风把梅花放到到萧毓盈手上，收敛了些得意之情，提醒道：“三哥要是真和我四妹妹定亲了，你可不能再常常找他下棋了，总要避嫌才好。这梅花就代表我的歉意了，我去找阿韫，姐姐还是让溪亭姐姐陪你吧。”
　　萧凌风还未走远，萧毓盈就气呼呼冲溪亭抱怨：“他在炫耀什么啊！气死我了！就一支梅，我拿着都嫌寒碜。”
　　溪亭笑嘻嘻地安慰道：“少爷就是这个性子，姑娘担待些。”
　　“就不担待。哼！”萧毓盈抬头看着梅花开得正好，踮起脚折了一支，还不小心让树枝戳乱了发髻。“什么嘛！你快帮我理理。”
　　溪亭拿着小梳子在梅花树下轻轻为萧毓盈梳着弄乱的发丝，萧毓盈握着手里的两支梅，仰着头看满树梅花，鲜艳夺目。
　　不远处的林昭站在路口对身边的书童道：“你回府一趟，跟爹爹说，杨侍郎美意，只得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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