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初辰驻马静立。
　　遥遥望去，刚才排列整齐，盔明甲亮的兵士，此时已经见不到几个。大业天子要在附近狩猎，如果再有无数兵士跟随在侧，岂不是大煞风景？因此兵士们经过阅示之后，便退至外围，让天子自在行猎。实际上，经过这一番扰攘，就算附近山林草丛中有些值得猎取的动物，也早就被吓得无影无踪，不过这也无需担心，自然有善于揣摩上意的人作下详尽安排，备下各式猎物，择时择机放出，必要让天子尽了兴才好。
　　初辰此时心中正在盘算，是否应该离开雁门关了呢？刚才和洛如一番话，似乎大业天子对她颇为青眼有加，这在别人眼中似乎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她却避之惟恐不及。从洛阳到雁门关这一路上，对于天子的为人行事，初辰也明白了几分，和洛如结下姐妹情谊，又结识了陈贵人和陈之然，也算是不虚此行。
　　初辰心中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一个声音响起：“原来公主在这里。那日公主所说的弓箭，末将给公主找到了，请公主一览。”
　　初辰心知来人必是因为她的衣着而错以为她是洛如，一边回过身来，一边淡淡地道：“这位将军认错了，我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一名宫女，公主现在不在这里。”
　　眼前的这一位将军，一身的白袍素甲，年纪轻轻，剑眉星目，唇边含笑，眉宇间却带着三分不羁之意。
　　初辰微微一怔，暗道这人相貌好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再一回想，她脸上的神情顿时冷沉了下来。原来这少年将军她并非第一次见，正是那一回在洛阳城外山中偷窥她沐浴的无赖少年，只不过那一日他是平常装束打扮，这一回换了戎装，一时险些认不出。
　　少年将军也是一怔，脱口而出：“是你。”他显然对这冷冷的少女印象颇为深刻，此时再见，不由得有两分喜悦：“没想到能再见到姑娘。”
　　见了初辰的神色，这少年将军略低了低头，仿佛在强压住心头的笑意，他抬起头来，一拱手，道：“姑娘，上一次是在下无礼，冒犯了姑娘，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向姑娘赔罪，无论姑娘怎生吩咐，在下认打认罚。”语声和神情都甚是诚恳。
　　初辰本来想着这少年若是再有无礼，必然要给他些教训。没料到这少年言辞恳切，再三道歉，反而让她发作不得。再者那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了，时过境迁，她也没有那时那般恼怒，一时之间瞧着这少年，还没想好该怎生应对他。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原来是洛如见过大业天子回来了。
　　少年将军拱手施礼：“末将见过公主。”
　　洛如微微点头示意，言辞客气：“将军免礼。”她瞧了瞧这少年将军，又瞧了瞧初辰，道：“怎么，初辰姐姐，你们认识吗？”
　　初辰淡淡地道：“还未识得这位将军的尊姓大名。”
　　洛如脸上微红，低声道：“这位就是我那日跟姐姐说的，李世民李公子。”
　　初辰一怔，没想到这无赖少年竟然就是洛如未来的夫婿，又是当今皇上品评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人物，不由得又上下打量了这少年一番。
　　李世民也没料到这么一个宫女，竟然能让公主以“姐姐”相称，也在打量她。
　　洛如瞧了瞧这个，又瞧了瞧那个，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道：“你们两个，既然是初次见面，怎么倒跟仇人相见似的？也别在这里耽搁了，这会子父皇已经开始行猎了，咱们也跟着去吧，有话路上再说。”
　　初辰摇了摇头，道：“李公子是来找公主的，我另外有事，不与公主同行了。”
　　洛如还要问初辰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刚想询问，忽然意识到初辰这是特意留她与李世民独处，俏脸顿时飞红，不由得低下头去。
　　初辰向李世民冷淡地点了点头，策马向一旁行去，心中还对大业天子为洛如的指婚颇为不以为然。她一边想着一边策马信步，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上了一道山坡，再往前看，陈之然一只手牵着马，站在一棵树下，见初辰过来，点头示意道：“章姑娘。”
　　初辰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没有跟着一同去狩猎？”
　　自从依都泰夜入行宫、陈之然护驾有功以来，大业天子对他更是信重，随驾的诸大臣也都对陈之然另眼相看，不再仅仅以南陈亡国皇子、宠妃之弟看待他。
　　陈之然微微一笑，道：“我对狩猎没有兴趣。现今四大侍卫也都回来了，不需要我时时跟随在皇上身边。”
　　他看了看初辰，忽然问道：“你见到李世民了？”
　　初辰一怔，回头望去，原来这山坡居高临下，山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刚才自己和洛如、李世民所站的位置也在其中。
　　陈之然微喟：“万岁确实别具慧眼，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和公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初辰仔细打量陈之然，见他虽然有两分黯然，可是话语之中却颇有欣慰之意，似乎在真心感叹洛如终身有托，不由得奇道：“在我看来，这人不过是一个浮华浪子，想必是凭借家世，因此出人头地，皇上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怎么连你也这般称赞他？”
　　陈之然讶然：“李世民出身高贵，这是不必说的了。他祖母是先帝独孤皇后的妹妹，李家又是世代簪缨，先祖位列八大柱国之一。可是此人能得皇上青眼，绝非只是凭借家世。”
　　初辰没料到李世民竟然有这样的来历，原来他的曾祖是与自己的曾外祖同为北周八大柱国的李虎，自己与李世民的祖上竟然有这样的渊源，不由得更是用心聆听陈之然的话。
　　陈之然道：“他父亲李渊，在大兴一向有才名，能文能武，剑法超卓，箭术尤为出众，在大隋朝也是数一数二。”
　　初辰心中一动，想道上次听洛如说起李世民之父李渊的名字，就觉得模模糊糊似乎有些触动，现在再听陈之然一说，李渊，李渊……，这岂不是与谶语“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暗中相合？难道这李世民的父亲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真命天子吗？
　　陈之然叹道：“李渊声名不错，治家有方，几个儿子在京中都是有名的世家公子，只不过李渊为当今皇上所忌，一直被投放闲散职位，他的儿子们也都没有致仕。三征高丽之后，京中变故迭起，皇上这才启用李渊，任命他为山西河东抚慰使，李家的几个儿子也都有了职司，李世民这才到了云定兴麾下效力。”
　　初辰之前虽然知道李世民是世家子弟，却不知他来历竟是如此。
　　陈之然瞧了瞧她，道：“虽然李世民在云将军麾下不久，就能升到副将的位置，多少凭借了一些家世，但是这一次在雁门关之围中，他表现勇武，身先士卒，又足智多谋，也是不争的事实。有这样的家世，又有这样的真才实学，他前程必然不可限量。这样一个人，公主的终身能托付于他，我也放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陈之然终于忍不住轻轻叹息。
　　初辰皱眉道：“你是否将这李世民说得太好了？他举止轻浮，和那些京中的公子哥儿又有什么两样？”
　　陈之然细细打量她，点头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此人在京中确实以风流倜傥闻名，不过却没听说他有什么太过浮浪无行的举止。皇上自己也是三宫六院，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觉得李世民配不上公主。”
　　初辰侧头看着陈之然。李世民虽然是他的情敌，他却没有说半句李世民的坏话，明知道自己在洛如心中颇有分量，说出话来足以影响洛如的判断，句句却都是为李世民说好话，这显然是希望通过自己，想让洛如对未来的夫婿多些了解。
　　想到此处，初辰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笑道：“那照你说来，身为男子，风流倜傥倒是长处了？怎么却不见你这样？”
　　陈之然没料到她忽然这样调侃他，略怔了一怔，才叹道：“我又怎么和人家比？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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