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Part 3
　　清晨，或许是鸟鸣吧，让相秀睁开眼睛。看看枕边的手机，原来才不过清晨六点，这一夜无梦，神清气爽的起来。有时候人会自动屏蔽掉痛苦、烦恼和寂寞，留下一片无知无觉的空白，反而可以睡的没有任何干扰。
　　窗外透进来淡淡的光亮，相秀打开冰箱门，一阵怪味扑面而来，仔细看过去几乎没有不过期的食物。勉强找出一小瓶尚能入口的牛奶，相秀一边喝着，一边想能给郁杰做点什么早饭。所幸在橱柜里相秀找到一小包大米，包装都还没有拆开。相秀再找不到其他的食材，也只能拆开来，煮了一小锅白粥留给郁杰，幸亏咸菜并不会过期。
　　转眼已经到了八点多钟，相秀趴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明亮起来，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渐盛，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但是隔着污染的空气，显得那样惨淡。看看那扇仍旧紧闭的房门，郁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相秀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去冲了澡，换上正式的衬衫长裤。今天他要去找工作，那里只是社区的康复站，有一点政府拨款，需要一位专业的康复医生，但所开出的薪水却和志愿者差不多。相秀看中的不过是这份工作时间灵活，薪水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象征罢了。
　　这个社区康复站的负责人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看到相秀的学历和工作经验之后大为惊讶，客气的让他叫自己刘大姐就好。
　　“你的资历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们这里……”
　　“我了解过了。每小时只有10块。”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当然会非常高兴。”
　　刘大姐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虽然她很希望相秀能来康复站工作，却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你放心。……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
　　听相秀这么一说，刘大姐似乎生怕相秀改变主意，赶紧将他拉近旁边的康复室。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一半铺着厚厚的软垫，放着各种器械，但看得出来都相当陈旧，恐怕都是捐赠的也说不定。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三个病人躺在按摩床上，但只有一个女孩在忙碌着。
　　“她叫李艳，学康复医学的，但是还没有毕业。”
　　“哦。”
　　相秀点点头，看着那两个无所事事的病人。
　　“我现在就开始吧。”
　　说着，相秀朝着一个病人走去，轻声问他具体的病情，旁边的女孩也略带诧异的回头看着相秀。两个小时过得很快，相秀送走了病人。
　　“嗨！你好！我叫李艳。”
　　女孩倒很大方，等病人都离开之后，主动开始和相秀打招呼。
　　“你好！……刚才你有个手势不太准确。”
　　“啊？”
　　听相秀一说，女孩离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没事儿的，我教你。”
　　“……谢谢！”
　　“躺下吧。”
　　“啊？”
　　“我给你示范。”
　　女孩有点不好意思的躺了下去，相秀脱去她的鞋子开始细致的示范，用力的角度、方向和技巧都细心的说给李艳听。然后又让女孩在自己身上演练，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相秀满意了才结束这场意外的教学。
　　“谢谢你！这么细致的教我。……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你吧。”
　　相秀笑笑往外走。遇到刘大姐也正要下班，相秀自然而然的邀约她一起吃午饭，却被李艳轻轻的拉了拉衣襟。
　　“你不用跟她客气，她不会和我们去吃饭的。”
　　“为什么？”
　　“唉，听其他人说她儿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到现在躺在床上已经七八年了。她每天只要不上班的时候都要回家里去守着，就怕错过他儿子醒过来的时候。”
　　“七八年了？复苏的几率能有多大？……真是够惨的。”
　　两人目送着刘大姐远去，边感慨边走进小区里的一间小饭馆。
　　“你们这里什么时候病人多？”
　　“下午，一般来说都是下午比较多。我们那里有个表，谁什么时候来都写的清楚。”
　　“恩。好的。那我以后就下午来。”
　　重新开始工作让相秀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那种饱满的热情和找回自我的喜悦让他觉得自己干劲十足。特别是这种期待又让他想起曾经那些病人，用带着感激、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一生中不可能有别的职业选择。两人刚吃完饭，相秀就接到郁杰的电话，想必他刚刚起床。
　　“你的粥很香。”
　　听见郁杰的声音让相秀瞬间从眼前的现实中脱离。
　　“嗯，那你多吃一点。”
　　相秀听见对面女孩发出轻轻的笑声。
　　“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找工作。”
　　“哦？哪里？”
　　“就在你公寓旁边，百香里社区康复站。”
　　“志愿者？”
　　“嗯。差不多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做full-time job。”
　　“随便你，只要你觉得好就好。……我要去工作室了。拜拜。”
　　相秀以为这是他新生活的一个开始，一份兼职工作，一个一起吃饭的人，一所共同居住的公寓，确定的状态带给他安全感。
　　“女朋友？”
　　“恩。算是吧。”
　　女孩子饶有兴趣的笑起来，但是看见相秀起身要走，也就没有追问。反而是相秀在心里嘀咕：也许我更适合结婚吧。回到康复站，刘大姐果然还没有过来，李艳缩在复健室的软垫上睡个午觉，相秀也和衣躺在垫子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之间，他仿佛听见大门响了起来，坐起来一看，竟然是何云来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相秀赶紧起身迎上去。何云却不开口，面目迷糊，悄无声息，呆呆的看着相秀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相秀！相秀！……我不相信！绝不！绝不相信！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站不起来了！……这不是真的，相秀！这不是真的！相秀！”
　　一直平静如常的何云突然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挣扎中摔倒在自己面前，一边用力的捶打着地面，声音尖锐的像另一个人。相秀跑过去抱住他，却被用力推开，何云的力气大的惊人，似乎要用尽全力把相秀推出自己的世界。
　　“何云！”
　　相秀猛的睁开眼睛，空荡荡的房间里哪里还有何云的影子？额头上略微渗出些薄汗，相秀坐起来，捂住酸涩肿胀的眼睛。
　　“你怎么了？”
　　李艳被相秀的梦话惊醒，赶紧过来看他。
　　“没什么。做了一个梦而已。……我去看看刘大姐来了没有，你再休息一会儿。”
　　“好。”
　　目送相秀离开，李艳忍不住在心里暗想，何云是谁？听起来并不像一个女孩子呀。离开复健室，冷汗犹自未去，相秀在走廊里无意识的徘徊，一直到刘大姐从大门口进来，把他喊进了办公室。
　　“来，相秀。咱们把合同签了。”
　　相秀草草看了看刘大姐递过来的合同，简单的看了看，提笔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里有一张排班表，你可以先看一看。”
　　“听李艳说，你们这里下午病人比较多，所以我就下午来吧。”
　　相秀并无意去看那张细密的表格。
　　“好。那我就安排你周一、周二、周四和周日的下午，2点到5点半，可以吗？”
　　“可以。今天是周二，那我就开始工作吧。”
　　果然，下午两点刚过，病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刘大姐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向他们介绍新来的相秀。相秀一边静静的听着刘大姐对自己的溢美之词，一边细细的扫过他们每个人的眼睛，看得出来他们茫然的情绪，还有黯然，那是在何云眼中常见的颜色，只是他惯于掩饰。困顿的生活并不会带给人们太多的笑容，他们多半穿着八十年代的旧衣服，留着陈旧的凌乱的发式，面色灰暗，身体的残疾和经济上的捉襟见肘都不允许他们对外表有太多的追求。这里当然不可能有一个人像何云，绝无可能。相秀想起了中午那个梦境。来不及发呆，被刘大姐推到了众人面前。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康复医生。大家可以叫我相秀或者小段。”
　　在刘大姐的带领下，大家有气无力的鼓起掌来，可怜兮兮的持续了几秒钟。
　　“我对你们可能会有点严格，请大家多包涵！”
　　相秀微微鞠躬，又接着说道，
　　“如果有人愿意，下次来的时候把病历带来，我可以更有针对性的做康复计划。”
　　房间里仍旧鸦雀无声，相秀马上明白了大家的担忧，赶紧补充了一句，
　　“这些都没有额外的费用，请大家放心。”
　　但是当相秀再次来到康复站的时候，刘大姐只转交给相秀一份病历。与其说他们不相信相秀这个人，倒不如说他们已经放弃任何改变的渴望。相秀把那份病历带回家，细细研究，做出一份详尽的康复计划，就像他当年给何云做的一样。但是到头来，病人在锻炼的时候总是偷工减料，又没有多的钱开始服药，所以康复效果停滞不前，最终不了了之。在生活及现实的黑暗面前，相秀微弱的善良之光并不能改变什么。
　　下班去郁杰的工作室，常常突然被他熊抱，在他耳边大叫说又接了一个大单，要请相秀吃大餐。相秀偶尔跟他说做人要节省，但是自己其实也无心做饭，两人几天下来就吃遍了周围新开的馆子。郁杰如同一阵狂风，热情又冲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夏俊平也从未被他提起，难道这个让他从四楼窗台上跳下的男人也不值得多记得一段时间吗？
　　只有在郁杰紧紧拥抱的时候，西甘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触到生活炙热的核心，那种暗涌的火热岩浆有一种隐藏的危险，却又让他感到那是他唯一的温暖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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