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

　　火光在他们的背后绽开，在黑暗中勾画出两人完美的身形。

　　无处安放的左手离祁宁的肩膀不到一寸，月光下，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碎发轻拂的侧脸上，眸子暗了暗，那只手始终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两人落在屋顶后，没有停留，祁宁拉着他的衣袖，朝府外奔去。

　　寻常富户有这么多高手作为护卫，实属不简单。若是真的对面碰上，祁宁没有把握能赢。

　　安阳王默默跟在祁宁的身后，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如祁宁所料，那群护卫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整个丁府处于警戒状态。再加把劲，出了府门，就没事了。

　　身上能用的暗器，祁宁随便拿起就朝身后扔去。

　　眼看离府门愈来愈近，丁府内出现了一拨弓箭手，整齐划一，在前院内等候他们多时。

　　祁宁暗叫不好。

　　两个没有护具的人，怎么可能挡得住箭雨？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搏一把了。

　　她把流光剑塞进安阳王的手里，道：“我带你飞出去，你拿剑挡住我们身后的羽箭。”

　　“能挡多少算多少。”

　　皆传安阳王从小体弱，想来没有多少精力练武。祁宁顺便解释了一句，怕安阳王心里有负担。

　　他什么都没说，接下了祁宁递来的长剑。

　　“是时候了。”

　　祁宁再次环住安阳王的腰，右脚脱离了屋顶。

　　快了，快要跃过丁府的围墙了。

　　他们的身后万箭齐发，祁宁能清晰地听到流光挡住羽箭的声响，心底漫起一丝侥幸。

　　两人脚下就是围墙了。

　　蓦然，祁宁背后被拍了一掌，随着一股冲劲推向地面。

　　祁宁连忙站稳，诧异地回头，只见安阳王右手握着的长剑滑落，他的身体失重般掉了下来。

　　祁宁来不及思考，张开双手跑上前去接住他。她的双手搭上他的后背，触摸到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正在往外冒。安阳王浑身瘫软，连带着祁宁也跌坐在地上。

　　府外长街两侧冒出无数个黑衣，与追着祁宁他们出来的丁府护卫打了起来。

　　祁宁双眼空洞，沾满鲜血的手在眼前浮动。

　　安阳王的呼吸虚弱，细碎的声音喃喃唤着她的名字：“阿宁……”

　　“嗯？”

　　祁宁凑近他的嘴边，想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阿宁，我不想输……”

　　安阳王的面上没有一丝鲜活之气，祁宁心中愈加恐惧，哽咽着喊道：“醒醒，你别睡啊！”

　　昏睡中，无数道声音在耳边旋转。

　　“你既无官职在身，也无半点功名，想求娶大梁唯一的公主，靠什么？单就一个镇远侯世子的名号？大梁境内勋爵人家还少吗？凭什么非得是你？”

　　“林世子，太子口谕，命你即刻前往燕城，随林将军一同镇守北境。无旨不得回京。”

　　那抹模糊的白色身影，温和有礼，脸上总挂着不可捉摸的笑意。

　　“林璟，这座城门不能丢，镇远军身后站的不止燕城五万百姓，还有大梁的数十万平民。”

　　安阳王喃喃唤道：“父亲……”

　　“林璟……”

　　“林璟……”

　　一道魅惑的女声在他的脑海中环绕。

　　“世界上每天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你猜为什么是你，是你能有第二次活着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林璟焦急地询问。

　　那道声音突然消失，林璟被困在黑暗中，努力奔跑，想要找到那个声音问问清楚，自己重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祁宁浑浑噩噩地被安阳王的暗卫送回鸣乔山庄，一晚上她陪在安阳王床边，等他醒过来。血红色占据了她的脑袋，她看到凳子是红的，药碗是红的，被子是红的，只有安阳王是白的，苍白的……

　　一大早，女官来禀报说邓知府有要事请求面见公主殿下。

　　祁宁愣愣地说：“好。”

　　随即起身准备朝正殿走去，一旁女官问道：“殿下不换身衣裳吗？”

　　祁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便又跟着女官去寝殿梳洗。

　　“殿下呢？”

　　“正在梳妆。”

　　许沐言焦急地走进殿内，见祁宁空洞地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在她的脸上施粉黛。

　　“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从昨晚回来就这样。” 一旁女官回答道。

　　许沐言站在梳妆台侧，蹲在身子，仰头轻唤：“殿下，殿下……”

　　“嗯？”

　　祁宁回过神，低头瞟了许沐言一眼。

　　“邓学辛带着明华在正殿等候。”

　　“我知道。”

　　这一声十分清明，与刚刚空洞无神的祁宁判若两人。

　　许沐言眼中的担忧依旧未消退，这可是公主设计了许久的棋局，今日便要见分晓，若在殿前公主还是这种状态，又如何顺利结束新县的冤案。

　　祁宁看出了许沐言的心事，肯定道：“我没事。”

　　随后她在梳妆匣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丸药塞进嘴里。

　　“走吧。”

　　许沐言见她眸光忧伤，不似刚才无神，便跟着祁宁前往鸣乔山庄正殿。

　　祁宁端坐在正殿的金色宝座之上，邓学辛身穿红色官府，带着一个女人进殿参拜。

　　女人穿着泛白的衣裳，从进殿起以一种极其防备的眼神四周打探，发髻也不光溜，还有几分碎发挡在脸侧。

　　“平身。这么一大早邓知府来找本宫，是有何事？”

　　祁宁语气淡淡，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邓学辛将血书捧在手掌之上，陈述道：“殿下，今日鄜州城府衙接到一纸状子，苦主正是堂前这位贯家村村妇明华。”

　　“嗯？”祁宁手指撑着下巴，无意道：“既然是府衙的案子，邓知府按照平日惯例去办就行了，不用回禀本宫。”

　　“不是。”

　　邓学辛怕公主突然离开，不管这个案件，赶忙制止道。

　　祁宁目光不善地直直盯着邓学辛，邓学辛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桩案子和鸣乔山庄有关。”

　　“噢？”祁宁全身放松，随意地靠着宝座，微眯着眼看着殿中央的两人。

　　邓学辛心知机会来了，继续道：“鸣乔山庄建造的土地原本是属于贯家村村民的。三年前新县县令冯泰以征地为由，滥用职权，侵占贯家村土地建造。原来答应给村民的补偿全部私吞，致使贯家村村民流离失所，没有生计。山庄在一年前就已经竣工。”

　　对于鸣乔山庄的用途他加重声音强调，为的就是说明冯泰期满公主，引起公主对冯泰的不信任。

　　“冯泰纵容小舅子丁赫召集大手，骚扰贯家村村民。一年前几位村民联合去县衙要个说法，这位村妇的丈夫王生被丁赫的手下殴打至瘫痪，至今躺在家中，连医药费都没有。”

　　“还有明华十三岁的小女儿被丁赫强掳进府，生死不明。”

　　“混账。”祁宁重重拍打宝座的扶手：“许沐言，派人将冯泰带上殿来。”

　　“是。”

　　邓学辛连忙跪下，可怜兮兮道：“原本这个案子下官不该禀给殿下，但实在不忍看冯泰继续欺瞒您。想来冯泰必定十分憎恶下官，更有可能会攀咬下官，到那时，希望殿下一定要明察秋毫，下官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大梁，对不起圣上的事情。”

　　“既然邓知府没有做过，何须如此慌张。他冯泰当着本宫的面总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邓知府没有做过的事情，问心无愧，不必惧怕他这种为官不仁的地方官员。”

　　“是，殿下说的有理。”

　　听闻殿下召见，冯泰屁颠屁颠赶到鸣乔山庄，待看清殿上的邓学辛和明华二人，心中暗暗吃惊。

　　他邓学辛是疯了吗？把明华一家子的事情抖落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冯泰压制住内心的慌乱，毕恭毕敬向公主请安。

　　“冯泰，你可知罪？”祁宁厉声问道。

　　冯泰扑通跪在地上，一脸茫然道：“殿下，下官不知所犯了何事？若是有人诬告下官，殿下也不能听信他一面之词，好说出来，让下官与他辩驳辩驳。”

　　“好好好——”祁宁将状纸扔到他的面前：“你自己看。”

　　冯泰打开状纸，全篇血红色的文字，字字控诉他在新县的所作所为，罪行之多，冯泰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冯县令，你怎么说？状纸上有贯家村八十六户人家的签字和手印，你敢说，是他们联合起来诬陷的你？”

　　“殿下，就算您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这么做啊！难道殿下不觉得巧吗？”冯泰反问道。

　　“什么？”

　　“状纸上说下官侵占土地，殴打村民都是两三前的事情了。为何这位村妇今日才上鄜州城府衙告状，偏偏要挑殿下你在鸣乔山庄的时候。况且还未确认这位村民的身份，她说自己是贯家村人，就是贯家村人了？”

　　邓学辛听出了冯泰在祸水东引，急忙道：“冯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官要诬陷你吗？”

　　“下官自然不敢。”谦卑的话以极嚣张的语气说出：“但邓知府审案向来只看他们的一面之词，不加以查证吗？这样不严谨，也不知会出多少冤案？”

　　“冯泰——”

　　冯泰不去看邓学辛气冲冲的脸庞，回头对祁宁说：“殿下，下官有证人证明我是无辜的。”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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