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馆驿的库房长约十五步，宽约十步，平日里就空在那里，少有人进去，因此即便是温仪章白日来过一趟，里面浑浊的空气也没有好上几分。幸而南京不似大宋南边那般潮湿，因而即便是久不使用，也不至于潮湿起霉。

　　李初言顺着箱子一个个看过去，辽国所赠之物虽也有金银之类，但大多数是北方产的山货和毛皮。因为无法得知对方究竟在这些礼物中藏了什么，很难猜出来那入侵者究竟动了什么东西。若是能有半天的功夫，与礼品单一一核对，倒是不难发现这其中究竟多了什么东西，怕就怕秦王安排了后手，时间上耽搁不得。

　　门外传来阵阵人声，似是负责看守库房的士兵回来了，李初言停下动作，当机立断，爬上屋内的横梁上，放慢呼吸，唯恐有人忽然闯入。

　　辽人从门外大迈着步子跟上，大宋这边的士兵似乎怕他们闯下什么乱子，急匆匆地跟在身后，一边呼喊着：“怎么突然就要进来查库房？”

　　那走在前头的辽人用着蹩脚的汴梁话解释道：“这不是出去喝了个酒，怕有人趁机捣乱吗？”

　　说到这里，那宋人有些生气：“我说不去，你们非拉着我们，还说什么你们有人在此处看守，那人呢？幸好大人没有过来，否则一顿板子免不了。”

　　辽人笑着回道：“我说小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更何况我们就在院门口吃肉，要是有人进去我们能不知道？”

　　那宋人不再说话，倒是辽人走上前去将箱子一一打开，等到了某一放置毛皮制品的箱子前，用手扒拉了两下，似是松了口气，回头冲着宋人笑：“你看这东西不是都好好的吗？”

　　宋人在箱子打开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也跟着踮起脚将里面的东西大致核对了一下，眼看着似乎是没什么错漏，跟着松口气：“行了，行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辽人故意落在后面，等到宋人出了库房门，这才将靠近房门的窗子悄悄锁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同样走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李初言更加确定这些东西里被放入了某样可以置晋王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东西，回想起方才辽人的表情变化，李初言若有所思地走到他停留最长时间的一个箱子前。

　　里面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即使李初言已经翻到了箱子底部也没看出什么不同，于是他只能将每一件皮毛制品一一拿起，放在月光透过来的地方查看，终于在他翻到某件皮靴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丝不同。

　　那双皮靴左脚的皮质厚度要明显小于右脚，按道理说这种赐给他国使臣的礼物绝不会放下这样明显的错误，于是这样的瑕疵就显得格外突兀。李初言细细将皮靴的每一处都摸了一遍，发现左脚那只的皮革中似乎被放入了纸一样的东西，他在用手指用力捏过的时候依稀能触碰到它的轮廓。

　　只是李初言心中还是稍微有些疑虑，夺嫡这样的大事应该计划得更为周密才是，怎么却感觉他这一步步走过来有些太轻松了？

　　温仪章知道他这样的想法，笑道：“你就是思虑太多，若非今日回来得晚，你又细心，怎能发现有人进了库房？”

　　“开了！”李初言将藏在靴子中间的那层油纸取出，摊开在桌子上，这才回答着温仪章的话，“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温仪章将油灯往纸张上凑了凑，上面的内容浮现在眼前，他瞪大了眼睛，惊骇不已：“这是？”

　　李初言点点头：“五京布防图。”

　　******

　　一身黑衣的男人趁着暮色进入了秦王府，虽说李初言没有看过他的面容，但若他在场，不难认出此人便是今夜闯入馆驿库房之人。秦王府的人看到这黑衣人都熟视无睹，一看便知他常来此地。

　　秦王似乎已经等待多时，即便院子里的鱼儿因为困倦有一动没一动地吃着他喂的食物，他仍是孜孜不倦地逗弄着它们。终于听到了一直期盼的脚步声，秦王将鱼食一下子全部洒进池中，顿时水里像是沸腾了一般，鱼儿拼命地翻滚着，争先恐后地抢起食来。

　　黑衣人行了个胡礼：“殿下，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秦王点点头：“很好，东京那边如何了？”

　　黑衣人回道：“那李初言果然如同殿下预料得那般，将身边之人派去了东京，只要他敢去军营去找耶律登达，我们的人就会将他们当场拿下，到时候和留在馆驿内的布防图一起，不怕扣不实这通敌的罪名。”

　　秦王似乎看见了晋王一党走投无路的样子，笑得愈发猖獗：“这宋人也是虚伪，明明连禁军都已调动，偏偏还派使臣来我大辽走这么一遭，真当我们是好骗的吗？也好，趁着这个机会让父皇看清他们的嘴脸，否则若真等宋金联手起来，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黑衣人继续说道：“可是万一那柳风没有去耶律登达的营中怎么办？”

　　“无妨，”秦王脸上似乎有些遗憾，“本来这一石二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这石头打出去只要不落空就已是很好，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文长丰，若不是他这自相矛盾的性子，归顺于我又屡屡与我作对，我还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将这李初言拉下水，不过你说这宋人是不是傻，明明注定了是兵戎相见的敌人，何必还救这么一遭？”

　　黑衣人觉得自己此时真是跟对了主子，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坦荡，半是真心半是吹捧：“他们又岂是殿下您的对手，那日您发现文长丰竟然和宋人使团有所联系之后，便故意让他听见殿下要用计让耶律登达回京，弄出一场谋反的戏码，扳倒晋王，以他对殿下和自己的仇恨，必然会将这事告知与耶律登达交好的李初言，而后者定不会对这他乡故友不管不问，只要他有所动作，就能坐实了晋王通敌的罪名，殿下真是好计谋啊！”

　　秦王似乎十分受用这般吹捧：“也多亏了舅舅对人心的把控，本来我还担心这李初言会充耳不闻，明哲保身，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容易中计。”

　　******

　　李初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的想法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他介怀不已，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在那干着急。想着反正还有几个时辰就将天明，他干脆起身，点燃了书桌前的油灯，将这些天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一一写在纸上，似乎想要找到它们之间的连结和奇异之处。刚刚落笔写下几个字，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他赶紧将纸张点燃了丢进铜盆，亲眼看着它化成灰，又将其丢进屋内的盆栽，这才放心下来，匆匆忙走向门外。

　　李初言大致猜到了来者所为何事，眉毛挑动了一下，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推开房门，看向门外的那些不速之客：“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宋人的守卫还未回答，秦王从那火把映照之处走了出来：“副使大人，半夜惊扰实属无奈，还望不要责怪我们照顾不周才是。”

　　“殿下客气了，”李初言对对方行汉家礼，“只是不知道殿下深更半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王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语气却是冰冷：“今夜有人闯入枢密院，夺走大辽五京布防图，枢密院的守卫一路跟了过来，发现那贼人进了馆驿，本王既然负责析津府城防策贼之事，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又考虑使臣大人身份特殊，于是连夜向父皇请了旨意，还望副使大人能行个方便。”

　　李初言皱着眉头：“秦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是我们派人盗取的吗？”

　　秦王立即否认：“怎么会？只不过为了撇清嫌疑，还望大人配合才是。”

　　两人正僵持着，温仪章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秦王殿下带人闯入是何意思？难不成是要对大宋宣战吗？”

　　秦王正要回答，院门口闯入一个辽兵，温仪章曾学过契丹语，听明白他说的是库房那边发现了血迹，他皱着眉，走到李初言身边，将话复述一遍给他听，后者同样蹙起眉头，似是有些不安。

　　秦王看见他们这般反应，心安下来，旋即又装作犹豫的样子：“我的人似是在库房那里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不知使臣大人可否一同前往，查探一番，以免造成两国误会。”

　　见两人半晌没有回答，秦王强硬起来：“莫不是大宋真暗中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秦王殿下莫要血口喷人！”温仪章似是被激怒，“既如此，那还劳烦殿下同我们走一趟，也好证明我大宋确实坦坦荡荡。”

　　不过如此，秦王心中暗自得意，见目的得逞，做起表面功夫，客客气气将人往库房的方向请，自己则转身离去，步履生风，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到他们身陷陷阱时的恐慌。然而他走得太急，没有看见身后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温仪章一打开库房的大门，秦王就立刻率人闯了进去，为了防止他们趁乱塞进去什么东西，温仪章抬眸示意大宋这边的人仔细盯着，可千万别被陷害了才是。

　　库房面积不大，又大半都是空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秦王带兵没有耗上多久就查了个遍，连那些天祥帝赐的礼物都细细翻过，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秦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不过他倒是没急着服软：“看来是我们的人找错了地方，不过这馆驿还有诸多地方没有查过，不知两位大人是否介意我的人里里外外翻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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