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连着出了好几天的太阳，木材干燥无比，这样的日子似乎一场大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死的不过是秦王府一个无足轻重的幕僚，于是仵作甚至都没有验尸，衙役们就这样将几具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温姚希站在高楼之上，盯着不远处已经烧成废墟的青禾楼，这里面的秘密或许有人也不会有人去查探了，毕竟蝼蚁的性命而已，又有谁会在乎呢？

　　眼看着人群散去，只剩下一堆焦土，温姚希将视线收回，坐在了李初言和温仪章对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和李初言一同坐在温仪章对面。以往，她和李初言两个都是在审讯别人，没想到如今居然也会沦落到被别人审讯，偏偏错在自己，还不能有半点不满。

　　温仪章屡屡想要开口都不知如何询问，若温姚希真是她的妹妹，自然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可她偏偏不是，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说什么重话。温姚希背负了那么多事情孤身一人来到这京城之中，步步惊心，只为替那些死不瞑目的亡魂洗脱冤屈，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得安宁，这样的将门之后、侠骨义胆，敬重还来不及，又能责怪什么呢？

　　李初言见温仪章欲言又止，几次三番作罢的样子，觉得实在煎熬，只能率先打破僵局：“隐瞒你是我们不是，只是你这不懂忍让的性子，怕你知道后直接面圣死谏，到时候岂不是不可挽回？”

　　李初言这一开口恰巧让温仪章这无处发泄的情绪有了出口，他瞪着前者：“我难道是这样莽撞的性子吗？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明明知道这个妹妹对我有多么重要，还处处瞒着我，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温姚希听此，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里面的酒水洒出来，就像是烧得滚烫的水，让人疼痛无比。

　　温仪章愣了一愣，知道他这话有些让她误会，于是端起酒杯对着温姚希：“这杯酒过后，愧疚也好，埋怨也好，都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温仪章永远的妹妹，白家的事情我也会鼎力相助，定不会让英雄蒙冤，忠骨无归。”

　　温仪章说完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对着一动不动的温姚希有些揶揄道：“怎么？你信得过他李初言，却不信我温仪章？”

　　温姚希摇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情真意切地认真鞠了躬：“大人大义，我必铭记于心，纵死不忘！”

　　温仪章笑了笑，站起来托着温姚希的胳膊扶起她：“大人这个称呼，我这辈子只听你叫这么一次。”

　　温姚希抬起头，喜悦爬上眉梢：“哥哥。”

　　温仪章这才满意点点头，眼神示意：“坐下吧！”

　　李初言见这一篇算是翻过，对着温仪章说起正事：“文长丰死前说的那段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温仪章认真分析起来：“依我看秦王是想趁着三国暂时休战的时候解决大辽内乱的问题，不过他具体想要做什么我却不是很清楚。”

　　李初言同样犯难：“虽说几国之间互派暗探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也只是黑暗之中的存在，打听点街头巷尾之事不难，若再往里深些，实属不易，对于大辽官员之间斗争的复杂我也只是了解一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两者之间势均力敌，甚至晋王可能更得天祥帝的喜爱，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在短短几日的时间扳倒晋王呢？”

　　“谋逆！”李初言和温仪章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

　　李初言似是窥见一角天光，有些兴奋：“是了，有什么比谋逆的罪过更重的？可惜即便是猜测到结果，却还是猜不透他们的计划。”

　　温仪章脑海里浮现出大辽五京划分，猜道：“晋王依仗的是驻守东京的耶律登达，若是他无诏入京呢？”

　　李初言摇摇头：“耶律兄也不是傻的，无诏入京意味着什么，他比什么人都要清楚。”

　　温姚希突然想到什么：“若是有不得不入京的理由呢？比如晋王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温仪章知道耶律登达与李初言有私交，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于是出言劝道：“不论如何，这说到底也是别人自己家的事，我们没有出手的理由。”

　　李初言点点头，眸光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他转头看向门外：“柳风！”

　　“是！”柳风应声而进，等待新的命令。

　　李初言吩咐道：“你出趟城，往东京的方向去，若能见到耶律登达自是极好，若实在拦不住，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

　　柳风领命而出，剩下三人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如今的大辽对于大宋来说或许已经算不上什么敌人，掌权者态度如何似乎也无足轻重，女真一族已经让他们应接不暇，无论是谁承1之后，都不会贸然对大宋开战，可是或许是抱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心思，心底的天平却有所偏袒。

　　忙完这些，回到驿站已是深夜，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李初言二人特意从馆的侧门进去，又特意避开四处的守卫，眼看着就要到达各自的房间，突然李初言注意到通往库房的矮墙上某处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不和谐。

　　此时虽然已近四月，然而今年天气反常，前几日倒春寒，愣是逼着人重新穿上了袄子，昼夜温差极大，瓦上就容易泛起寒霜，随时薄薄一层，但若是用手触碰上去，却是沾染不少露珠。本来这一细节不容易被人发现，可是今晚月色过于皎洁，于是水珠留下的反光就格外显眼，回想起文长丰死前的一番话，李初言脑中灵光一闪，有几处线索忽然被连起。

　　李初言转身看向温仪章：“你先回房休息，我有些事情需要查看一番。”

　　温仪章关心道：“什么？要不要我一同前去？”

　　李初言抬头看向一旁的矮墙，用有些戏谑的语气说道：“这墙相较于外墙来说有些矮小，却也有一成年男子的高度，你有信心能不惊动旁人地翻过去？”

　　温仪章看向李初言，他虽然语气轻松，眼里却满是忧虑，于是明白事情紧急，不再多说：“你万事小心，这里怎么说也是使团住的地方，便是碰上事情，也记得你背后还有我，还有整个大宋。”

　　李初言对他安慰一笑：“放心吧，以我的功夫，能伤我的人整个天下都屈指可数。”

　　温仪章看向月光下自信昂首的李初言，突然就想起三年前他得胜归来、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些年汴梁实在磨了太多他的性子，有时候看着他百般压抑的样子，还以为终有一天这阴谋诡计会没了少年的血性，好在如今北方辽阔无边，倒是让他可以窥见这位挚友旌旗十万斩阎罗的过往。温仪章忽然觉得主战派的主意也不算太坏，他被他这一想法惊到，再回过神来李初言已不见了踪影，于是暗自摇摇头，转身朝着瓦舍屋檐处走去。

　　契丹受汉人文化影响，开化已久，无论是庭院宫殿、园林造景，还是饮食酒水、烹饪方法，甚至于礼仪文化都越来越向大宋靠近，或许也是这样奢靡精致的生活方式渗透到契丹一族，让他们从马上帐篷里走到轿子高楼，他们才会从那样一个强悍所向披靡的民族走向如今的没落。

　　不过此时李初言他们住的地方看起来仍是繁华无比，即便不能和都亭驿相提并论，院中的造景也是可圈可点。也多亏了这繁复的园林设计，要想找到入侵者留下的痕迹也要轻松许多。

　　李初言蹲下身子，凭借着折断的草、地砖上留下的水迹和那被搅乱的落叶，一步步跟过去，终于停留在了库房处。他不急着进去，以免打草惊蛇。

　　这里存放的是大辽给使臣的礼物，白日温仪章刚刚清点过，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也正是因为如此，若是这之后在这些礼物中发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大宋这方恐怕是百口莫辩。想到这里李初言大概猜到了秦王一党的计划，他恐怕是想要往这礼物中塞上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到时候再将此事推到晋王身上。可是，李初言想不通的是，如今女真已经将辽国步步紧逼至此，为何他还要挑起宋辽之间的事端？

　　正百思不得其解，门中突然传来一阵极细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对方轻功了得，幸好如今夜深四周一片寂静，不然还真错过了。

　　李初言翻身而上，落在库房屋顶之上。他刚刚隐匿好，只听见“咔嗒”一声，某扇窗户被轻轻推开，从里面爬出一个身穿夜行衣之人，他鬼鬼祟祟地四周瞻望，等到确定四下无人，急忙从一旁的矮墙逃走。

　　李初言看这无人看守的院子，不用想也知道是秦王那边做了什么手脚，他不敢耽搁下去，若是等到明日一早，秦王那边派人闯入，即使到时候将东西取了出来，只要被他们看见，那便是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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