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杀了谢青和林望晚，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只是纷乱的开始。林霁因为身体不适睡了几天，而她麾下的朝臣们就不停歇地忙了几天几夜，才让几乎停转的北都重新步入正轨。林霁在病中甚至错过了花潋滟和南流景的离开，可见北境战事吃紧，乌努族卷土重来。
　　花潋滟依着林霁那夜说的，将妹妹接了出来，暂时留在林霁身边教养。这几日林霁醒来的时候，经常看见宋羡云在院子里逗小姑娘，几根手指上下翻飞便折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送给妹妹。没想到小女孩儿却被大虫子吓哭了，宋羡云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
　　林霁在屋里没憋住笑出了声，宋羡云闻声推门而入。
　　“你若喜欢孩子，就抱个回家养吧？”林霁笑着问道。
　　宋羡云观察林霁的神色，奇怪道：“你不是说孩子和你只能选一个吗？我肯定选你，别担心。”
　　“你别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霁答道：“如果我心里是一个七十岁的奸商的心，我可以坦然地接受你的付出和退让，以利益为终点而索取。但我现在是一个二十岁的心，总觉得欠了你什么似的。”
　　林霁想收回从前的话了，生活本来就是在相互迁就的过程中过下去的，如果永远是宋羡云为了她去改变自己的棱角，这份爱情又能走多远呢？当宋羡云的激情全部熄灭的那一天，他们的感情也就走到了尽头。而如果他让一步，她也让一步，两人就这么相互扶持，日子才更蜜里调油。
　　当然，她还是有自己私心的。宋羡云可以去抱养个没人要的孩子自己养，但是让她插手一分半毫，不可能！
　　两人正柔情蜜意，窃窃私语之时，木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陛下、公子，齐瑶乐说想见公子，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来讨您的示下。”
　　林霁本想与宋羡云一道去，处置了齐瑶乐。但太医嘱咐过要保持心情平稳，她怕见到齐瑶乐，谈起林霄鸿会失控，所以让宋羡云替她去料理。
　　宋羡云走进凤仪宫，齐瑶乐生产未久，依旧躺在床上。一旁的宫女把婴孩抱过来，宋羡云解开婴儿的前襟，并无和林霄鸿一样的胎记。所以这个孩子，一定是被谢青掉了包，并非真正的林霄鸿之子。一定是生产那夜出了事，孩子死了或是生下了女孩儿，谢青无法这才找来了代替。
　　林珏被这么一晃，从睡梦中惊醒，哀哀地哭叫起来，也吵醒了一边的齐瑶乐。
　　齐瑶乐早就失去了之前母仪天下的皇后风光，生产时遭逢大难，恐怕也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如今拖着病体跪在了地上。
　　“宋公子，他们告诉我你你喜欢孩子，但林霁不生。你把乖乖当作你的孩子，让他叫你父亲行不行？你瞒着她，养着乖乖，乖乖不会谋权篡位，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的！”齐瑶乐言辞恳切，却都是空中楼阁。
　　齐瑶乐的脸和宋羡云记忆中的母亲渐渐重合。他还记得小时候每一年的生日，母亲都会这样恳切地求安南王来他们的院子里，得到的却只有拒绝。而母亲最后总会带着无奈而歉疚的笑，独自为他唱歌，哄他睡觉。
　　后来有多少次，他受到谢青和宋知澜无休止的欺压，想过离开王府，浪迹天涯，却都因母亲的存在而停滞。甚至有两次他一咬牙准备将母亲抛诸脑后，但是他的心却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母亲，因此每一次的离开都以失败告终。
　　他心疼齐瑶乐这样一位母亲，也怜惜林珏这样一个无知婴儿，但他不能答应。
　　“养着你的孩子，无异于养虎为患。我就是再喜欢小孩子，也不会瞒着她。”
　　宋羡云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齐瑶乐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袍角。
　　她匍匐在地，泪眼朦胧，向宋羡云含糊不清地恳求道：“求求你了宋公子······”
　　宋羡云狠狠心，抬脚往外走，这时一阵风从他的身后吹来，让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他转身一看，齐瑶乐的群上洇出了血迹，榻上也是那么一大摊。
　　“我的血一直就没止住，我已是将死之人了。”齐瑶乐喘着粗气说道：“我知道林霁忌惮我，但是夫君生前曾在我们私下的时候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个完美的陛下和丈夫，当他把他和林霁的事情和盘托出的时候，眼中还是有着疑惑和内疚的。”
　　“他其实一直想跟林霁说他错了，说对不起。但是他没机会了。”齐瑶乐说道：“他用生命补偿了林霁，请你转达她，我替林霄鸿说对不起。”
　　说完，齐瑶乐踉跄起身，以一种病体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视死如归般地撞向殿中柱子，额前迸出血花。
　　死前她仍杏眼圆睁，久久不愿合眼，对宋羡云说着：“求你······”
　　一条生命就这样消逝在他的面前，一个母亲就这样为了孩子死在他的面前。宋羡云不得不接受。
　　如果他此时仍旧铁石心肠，将婴儿扼杀于襁褓，那么他将在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受到良心的拷问，和来自一位母亲的谴责。
　　母亲不只是一个称谓，它还是一种爱。是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保护。那么从今天开始，他也成为一个母亲，将这份爱倾注在面前这个婴儿身上，会不会稍稍告慰无数母亲的在天之灵？
　　宋羡云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婴儿，吩咐锦衣卫。
　　木秀收到了消息，又去敲林霁的门。
　　“陛下，宋公子让您去呢。”
　　林霁只得换了衣服，赶去凤仪宫。
　　跨进正殿，只见一片狼藉。宋羡云坐于一地血污之中，安然地哄着婴儿入睡。
　　林霁看到这一幕，心尖一点点地变得冷硬。起初对这个婴儿的怜惜，都被宋羡云为其求情“背叛”自己的情绪盖过去了。
　　“你什么意思？”林霁问道。
　　“你不是说过，我可以收养一个孩子吗？”宋羡云答道：“我只要他。”
　　“我的命令已经发到御史台了！他们两个，都是秋后问斩！”林霁从一开始冷冷地，难免地有些激动起来。
　　“他根本就不是林霄鸿的孩子。”宋羡云解释道：“他是谢青找来替换的婴儿，稚子无辜。”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霁。似乎要把林霁所有的恻隐之心全都勾出来。
　　“我还没有求过你吧。这次我求你，我想养着他。”宋羡云扔下最后一记杀招，林霁只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快把朕的圣旨追回来！”
　　这话是对着木秀说的，可怜的锦衣卫只能派人手八百里加急，追回皇帝的圣旨。
　　宋羡云转圜保下林珏的当口中，也时刻注意着林霁的情绪，见她似乎有些郁郁，便安慰道：“齐瑶乐让我转告你，林霄鸿知道错了，他为他的错误向你道歉。”
　　宋羡云本是好意，谁知这话落入林霁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林霄鸿承认自己错了？那她林霁算什么？林霄鸿成长路上一颗硌脚的小石子吗？他是那样地伤害了她，为她的人生添上不可磨灭的阴影，让她永生难忘，最后却告诉她林霄鸿忏悔了？
　　是不是林霁若没杀他，来日还要看着他和齐瑶乐一家其乐融融，而自己深明大义，原谅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呢？她从前的每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让她在林霄鸿手下失了性命，而现在她活着，林霄鸿死了，道德的天平似乎就自发地开始反转。
　　不是每一个道歉都来得及抚平他人的伤口，有些只会平添讽刺。
　　林霄鸿说自己错了，就相当于否定了林霁二十年里所有的隐忍痛苦，挣扎谋划。告诉她二十年的水深火热，不过是林霄鸿的一念之差。
　　这叫她怎么能忍受？
　　林霁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血，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恨恨地想：林霄鸿啊林霄鸿，你可真是死了也能给我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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