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景阳八年，春风送暖入京洛。除了绵绵的春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姑苏而来的太子太傅的外孙女白皎月。

　　她的父亲在京为官，但是由于幼时不慎落水，留下了病根子，身体虚弱不已，微微一阵风来，都会咳嗽不止，于是在母亲的陪同下，常年待在老家养病。十岁之后，她窜窜窜地直冒个儿，身体也硬朗了许多，儿时的病根似乎也彻底好尽了。

　　次年入春，在张太傅的主张下，她跟着母亲一起回到了京洛。
　　同时，元暄鸣的伴读程澈因为父亲调任京外，举家离开了京洛。如是一来，伴读的席位便是空出了一位。几乎用不着思考，白皎月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接替程澈成为了元暄鸣的伴读。

　　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姑娘，江欲雪的心底却有些嫉妒她。

　　倒不是因为白皎月天生丽质，不是因为她淑质英才，更不是因为她金枝玉叶，而仅仅是因为白皎月入学的第一天，便和西书房的所有女生玩得其乐融融。

　　虽然心里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纠结这些小事，但是她就是总会难以抑制地又想起四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不嘲笑白皎月口中软糯的吴语，反而一脸艳羡地让她教教自己。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当年会因为自己的渝州口音而在第一节课上哄堂大笑。

　　尽管她的心底有个声音辩驳着：以前那都是童言无忌，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呢？现在大家都长大了，逐渐成熟了，自然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而嘲笑别人了。

　　即便如此，江欲雪仍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思绪。
　　她假意应和着众人盈盈的笑意，心里却越来越沉闷。

　　下课之后，女孩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过几日的春歇要去哪儿玩。江欲雪虽然身在其中，思绪却早已胡乱地飞离了西书房。

　　“欲雪、欲雪？怎么又在走神了？”元暄聆发现了她的异样，碰碰她的手臂，小声问道。
　　江欲雪猛然回过神来，挤出一个微笑，道：“无事，我方才在想事情。”

　　元暄聆也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笑着说道：“那你春歇要来吧？”
　　“嗯……去哪儿？”她方才没有认真听其他女孩的对话，也自然不知道刚才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哎呀，你怎么今日这般心不在焉？”元暄聆笑了笑，指着她打趣道，“怎的？果然是春天来了吗？”
　　江欲雪摇摇头，温和地笑着：“昨日没睡好。好聆儿，再与我说说嘛。”

　　元暄聆噘噘嘴，仰起脑袋，说道：“好吧，那我就大发慈悲一次——”

　　江欲雪望着她好半天，却不见下文，还是白皎月笑眯眯地解释道：“欲雪，方才我提议春歇去雁荡山上玩呢。我入京之时，曾经过那处，虽不过早春时节，但那山上已是处处开遍了桃花与樱花，远远望去粉里透着嫩白，好生漂亮。”

　　“对呢，我听父亲说去岁有位富商在雁荡山上建了个庄子，掩映在丛花之中。今年入了春，似乎许多京洛的人家都往雁荡山上走，在那边住上两天，静下心来，细细地品赏一番春日美景。听闻如今已是一票难求了。”柳韶眉接过话茬，继续说道。

　　元暄鸣笑道：“多亏了皎月有远见，先前便与那庄子的老板预定了两个院子。怎么样？我们春歇那两日就去雁荡山上玩玩吧？”

　　看见在座的其他几个女孩都是满脸期待的神情，江欲雪心中哪怕有些微词，也不好拂了大家的面子，只得点头答应。
　　元暄聆道：“那我们可要将上书房有空的也喊来一起玩？”

　　刘如苑拍手叫好，道：“好呀！皎月不是刚好订了两个院子吗？我们几个女生挤一挤，住一个院子似乎也是极好的。”
　　元暄鸣也认同道：“不错，只是太子哥哥大抵是不得空的，那便将二哥、三哥还有六弟都喊来如何？人多热闹些嘛。”

　　不待江欲雪表态，几个女孩个个都满脸笑容，连连应下。
　　不过，江欲雪和元晗引也是许久未曾聚在一起玩乐了。她也笑着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回家要收拾的衣物等物。

　　心里这样纷飞着盼望着假期的到来，时间也飞驰地掠过，郎朗的读书声也如同加了速一般，树枝上的枝丫抽出新芽，春歇也紧随而至。

　　江欲雪在去年从吴府搬了出来，住进了临近十阳街的一方三进的院子里。院子的前主人似乎是江无尽的朋友，爽快地将这方精致的小院交予了江欲雪暂住。

　　这似乎是父亲的指令，但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她离开吴府那日，舅舅吴珞的脸色算不上好。但是又担心问起来会有些难以说清，江欲雪还是忍下了心尖的好奇，对着舅舅行了叩拜之礼，以谢四年间的恩情。

　　毕竟只有一个女孩，惠妃为她寻来了好些身手高超的侍卫，以及一个经验丰富且深得信任的管家，这位管家正是钱伯。
　　春歇首日，江欲雪起了个大早，将行李再三清点之后，在见霜的陪同下，一起登上了钱伯准备的马车。她要先去北城门集合，那是他们约定的集合的地点。

　　江欲雪下车的时候，柳韶眉和白皎月都已经到了，她们俩正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耳语着。两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江欲雪。
　　江欲雪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微笑着走近了些，打招呼道：“韶眉，皎月，你们都到了吗？”

　　柳韶眉和白皎月自然是听到了，但她们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继续说着小话。
　　江欲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的唇角也缓缓撇下，默默地走到两人身旁稍远的位置站着，低着头一个劲地绞弄着手中的帕子。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但是她此刻却又感到自己被忽视了。

　　明明三月的阳光如此温暖，春风如此和煦，可是她如坠冰窟，头皮像是被针扎着，浑身发麻，一点儿也不自在。
　　江欲雪呆滞地望着路上来往的马车和行人。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之后，她才又绽开笑容。

　　急于逃离格格不入的尴尬气氛，江欲雪快步走到了刚下马车的元晗引和元暄聆身前，笑着说道：“你们可算来了。”
　　二人也笑着向她问好。

　　如是，江欲雪的心情才恢复了平静，他们又随意聊了几句，人终于到齐了。
　　江欲雪和元暄聆以及元晗引上了同一辆车，似乎不消片刻，便抵达了雁荡山。

　　沿途中，与他们同个方向的马车如织，马蹄声清脆地踏响在城外的小路上。看来这雁云山庄果然是在京洛出了名。

　　马车停在山庄外几十步的马棚里，沿着整洁的石路拾阶而上，眼前出现一片连绵的庭院楼阁，远山的轮廓依稀可见，雁云山庄便坐落在群山怀抱之中。

　　春日暖阳照耀下，云淡风轻，花树灿烂，满目绚丽，木制的建筑与自然的风光彼此结合，相互映衬着美不胜收之景。
　　他们抵达雁云山庄之时，已临近中午。将院子粗略地打扫完一番，便是到了午餐时间。

　　江欲雪是最后一个到饭堂的，她方才和见霜两人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已经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虽说这房间已有专人打扫过，但是江欲雪仍是觉得要自己再清理一遍，心里才舒坦。

　　因此，等她来到饭堂之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饭菜也已经都摆在桌上了，只是还无人动筷。
　　江欲雪在门口朝里望了望，却没有发现还有空着的椅子。

　　白皎月正好对着大门的方向，江欲雪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她似乎正在和桌上的众人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元晗引和元暄聆都背对着自己，她也看不清楚二人的神情。

　　她的心不可避免地往下沉了沉，忽然间也丧失了吃饭的欲望。
　　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对见霜吩咐道：“你进去告诉他们我有些不舒服，便不与他们一同用膳了。”

　　见霜有些犹豫，道：“小姐……您还是吃点吧。要不奴婢等会给您带些吃食回去？”
　　江欲雪摆摆头，微笑道：“无事，我出去走走。你回去继续收拾一下房间吧，晚饭之前我会回来的。”

　　见霜似乎还想劝说，江欲雪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语。见霜只好无奈地独自走进了饭堂，把江欲雪吩咐的语句转告给了众人。
　　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见霜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规矩地行了个礼，匆匆告辞离开了。

　　“见霜。”还没走出饭堂，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见霜转过头，看见元晗引站起来离了饭桌，快步走到自己面前，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见霜一时愣住了，眼前竟是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若是拒绝了，那岂不是就暴露了江欲雪的谎言；若是答应了，那回了房间却没看见江欲雪不是也会暴露吗？
　　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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