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临近宵禁时间，江阳城中行人寥寥无几，空旷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因此格外清晰。正当他们快要到达福源客栈之时，忽的听见前方的小巷子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元晗引没有过多的犹豫，勒紧马绳，翻身下马，江欲雪牵着马匹等在街旁，他则走近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还差两三步走到巷口的时候，从中伸出来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一把抓在地上，指甲划出刺耳的声音。

　　“救我……”那是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她的面容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
　　元晗引走上前将她扶起来，低声问道：“请问姑娘家住何处？”

　　江欲雪也牵着马慢慢走了过来，她在另一旁搀扶着女子，关切道：“若是天色太晚不便回去，姑娘不如先和我们回客栈吧。”
　　那女子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勉强答道：“……我叫竹鸢，是苗族人……多谢你们。”

　　竟然是遇到了竹易的姐姐？可是她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地点，两人搀扶着竹鸢上了马，牵着马平缓地走回了客栈。

　　楼上的几个人都还没睡，听见楼下的动静便循声下来，却没想着元晗引和江欲雪竟然还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回来了。
　　在卫泽和卫川的帮助之下，竹鸢被安置在了以前空出来存放行礼的房间之中。

　　裁冰在竹鸢身边悉心照顾着，见霜去楼下烧水和准备吃食，裁月则为她诊脉疗伤。
　　元晗引和江欲雪一路奔波回来，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并没有逞能，而是先回了房中歇息。

　　第二日江欲雪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她这几天并没有休息好，宿在苗疆中难免担惊受怕，更何况还都是和元晗引同床共枕的。虽说两人之间总是隔着楚河汉界，但是她却一点也不习惯身边多个人，总是胡思乱想到后半宿才入睡。

　　走到楼下，也没看见元晗引，询问一番后才得知他原来一大早便出了门。
　　心里面纳闷着，江欲雪草草用过了早餐和午餐，在客栈的院子里转了几圈消消食。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在见霜的陪同下一起去了竹鸢休息的房间。

　　裁月过来开了门，边走边轻声介绍道：“竹姑娘身上的伤是从山坡上滚落造成的，看着骇人，奴婢为她检查了一番，还好竹姑娘并没有受内伤。奴婢已经为她上了药，休养几天便能好转。奴婢刚服侍着她用过膳，江姑娘来得正好。”

　　竹鸢安静地靠在床背上，见着来人之后，欲起身行礼。
　　江欲雪赶紧拦住了她，温和地笑着：“无事，我们也是有缘，竹姑娘不必多礼。”

　　她走到床边，见霜端来凳子给他坐下。
　　做完这些后，见霜和裁月先行告退，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竹鸢神色平静，对着她说道：“多谢江姑娘。早些时候尹公子已将幼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多谢你们。”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没想到我还是回去晚了……”

　　江欲雪有些疑惑，问道：“敢问竹姑娘这是何意？”
　　“原来尹公子还未将此事告知于江姑娘。”竹鸢缓缓道来，“我离开寨子的第三日，也即竹易他们误闯千层塔那一日，我曾收到一封竹叶密信。”

　　竹叶密信是苗族人传递消息的一种特殊方法。

　　“信中说我家幼弟遇到了危险，让我速速归去。虽然不知这封信是何人所寄，但是我还是依照信件嘱咐立刻往家里赶。只是那日刚好下了雨，我不慎踩空，掉下了山崖。幸而被人救起，但是救我那人却是想着将我卖到花楼去，他用绳子将我绑住，还蒙去了我的眼睛，关在了某个房间里。

　　“我偷偷地攥着块小石子磨绳子，昨日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是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医治，跑了一段后便头昏眼花，我只能暂时躲在那条小巷子里。却不想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便遇到了你们。我将这几日的听闻都告知了尹公子，他便是出门去寻绑架我的那个人了。”

　　原来自己睡着的时候错过了这么多事情。
　　江欲雪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只安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尹公子肯定能找到绑架你那人的。我也不多打扰了。”

　　回到房中，江欲雪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梳了个平髻，带着见霜也出了门。
　　见霜不明白为何突然出了门，小声问道：“小姐，我们出门干什么啊？”

　　江欲雪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似乎颇有些开心，道：“去寻我……咳，尹公子。”
　　方才没有回过神来，还沉浸在前几日角色扮演的“游戏”中，差点一不小心叫错了称呼。还好见霜并不知晓我字后头本来准备接的什么，没有纠结于此。

　　“可是小姐知道尹公子在哪里吗？”见霜仍是疑惑不解。
　　江欲雪神秘地笑了笑，道：“这个嘛……等会儿就知道了。”

　　江欲雪带着见霜在街上走走停停，一路在小摊上买了不少新奇的小物件。还未遇见元晗引，见霜已经抱了一满怀纸袋了，满满当当都是东西。
　　她在纸袋的掩藏下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的模样。

　　元晗引带着卫泽，刚从县衙出来，看见的便是江欲雪和一个怀里抱着许多纸袋的见霜。
　　元晗引立即让卫泽去帮见霜拿几个纸袋，自己则走到江欲雪身边，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总算是睡醒了？”

　　“哟，怎么我不能来了吗？”江欲雪丝毫不慌，笑道，“你找到绑架竹鸢姑娘的人了吗？”

　　元晗引点点头，道：“那人还是我们的熟人，你可能猜到是谁？”

　　江欲雪眨眨眼睛，在脑中搜索了一圈，试探性地问道：“……辛甲？”
　　元晗引又点点头：“不错，正是他。”

　　“啊？他不是向导吗？还做这种生意吗？”江欲雪目瞪口呆，在她记忆里辛甲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之所以猜他只不过是因为她想不出还有哪个认识的人会在江阳了。

　　元晗引道：“已经审问过了，他是受人胁迫的，只是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胁迫了他，但他的父母前段时间确实被人掳走，昨日才放回来。剩下的事情我都交给县衙了。”

　　“原来如此。”江欲雪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你是怎么发现是他的？”
　　元晗引解释道：“竹鸢姑娘跟我讲述了一遍她逃跑的路线，倒着推回去就很轻松地找到了辛甲的住所。这件事并不难，而且他也没有准备逃，我上门的时候他还在吃早饭。”

　　“你出门这么早？”江欲雪有些惊讶，她今天可是睡了个饱。
　　“习惯了而已。”元晗引说道，“快到酉时了，你饿了吗？若是饿了我们去寻家馆子用膳吧。”
　　江欲雪虽然没有饿，但是考虑到对方在外奔波了一天，肯定又累又饿，还是谎称饿了。

　　本来是想着吃过饭之后再去江边好好逛一会儿，但是卫泽和见霜手中还大包小包地提着纸袋呢，于是元晗引便吩咐二人先行回了客栈，自己和江欲雪又去了银沙街。

　　夜间的银沙街也很是热闹，距离竹易当街被刺之事，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天，这里早已恢复了秩序，人声鼎沸，街上处处都是行人。

　　江欲雪忍不住又在路边买了个兔子灯笼，提在手上，嫣然笑着，她开口道：“我们可还要继续待在此处吗？”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们二人现阶段能在此地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至于苗疆内部的种种矛盾，二人没有权力也不便插手。况且，此事涉及蛊术，又关乎国之根基，单凭两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网打尽。
　　只能说是心有余力不足。

　　其实江欲雪心中所想也正是元晗引心中所思，他已经将新的密信寄往京洛，其中详细交代了他们的所见所闻，并附上了自己的猜想。
　　在没有得到回信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说到底，他终归只是个蜀地的王爷罢了。

　　他望着月色下盈盈的水波，忽然道：“那我们后天便离开吧。”
　　江欲雪问道：“去蓉城吗？”
　　元晗引点点头，微微垂下头，道：“嗯，去蓉城。”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着，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分离场景终于快来了。
　　江欲雪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大着胆子，挽上了他的手，道：“好，那走吧。”

　　反正也快要分别了，不必再别扭了。元晗引没有挣开，贴得更近了些。
　　夜风轻柔地吹拂下，两人欢声笑语着行在路上，仿佛只是江阳城中最普通的一对新婚夫妻。

　　出发前一日，钱伯张罗着卫泽和卫川去街上买些消耗品。
　　裁月为竹鸢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给她留下了许多配好的草药。

　　元晗引让裁冰去柜台给竹鸢续了半个月的住房，并安排好了每天的饭菜。

　　江欲雪什么也没干，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了一整天，饭菜都是见霜送过来的。她脑袋放空，恍惚间不断忆起童年的那些事情。

　　如果，那一切不曾发生，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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