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回班级的路上，高费回忆过去说：“我记得我初中当校内播音员那会儿就经常听和我一起的另一个女生说，在广播室里和喜欢的人接吻告白是很刺激的一件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让全校的人，包括校长和老师，都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但这同时也是很浪漫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在向全世界隐秘地宣扬他们的爱情。”

　　袁舟看了他一眼，微微挑起一边眉梢：“你和女生聊天的话题都是这些？”

　　高费嗯地拉长音想了下，摸了摸鼻梁说：“也没有吧，就聊着聊着聊到了。你还不知道我以前？那中二的时候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上‘我是战斗士星矢’了，整天跟抽风的一样，装大人装异类装得上瘾，除了鱼仔和你之外，别说女生，我和男同胞也不熟啊。”

　　袁舟拉长音哦了一声，眯起眼睛：“后来你怎么回的？”

　　“什么怎么回的？”

　　袁舟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话：“那个女生的话，你是怎么回的？”

　　高费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啊，没怎么回啊，就——‘呵呵’两声，我说她幼稚，她不服气还打我，但其实我当时心里也没那么想，我想的是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要来试试……”

　　袁舟扶额摇头叹气，高费一脸茫然：“怎么了？”

　　他撇撇嘴，说：“我警告你，你可别再说我幼稚了，小心我今晚就给你看个厉害的……”

　　说到这儿他就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袁舟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故意挑衅他，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他的裆部：“你话说得太早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也就那样吧，和我比，还不知道谁更厉害呢。”

　　“我……”高费吃了满口噎，但也没有生气，一把勾住袁舟肩膀，将他拉近自己凑近他的耳畔说：“你要不信咱可以来实践一下，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你看行不行？嗯？”

　　袁舟一时忍俊不禁，推开他的胳膊，没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接着上一个被打断的话题，摇摇头说：“真不知道该说你情商低还是太笨。”

　　高费满头雾水：“什么啊，我怎么了又，我智商不行就不行，怎么连情商也不行了。”

　　袁舟说：“那个女生在拐着弯的跟你告白，你听不出来？”

　　“告白？”高费着实震惊了一下，他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个场景，还是没觉得有什么暧昧：“没听出来啊，就正常聊天聊到那个话题了，不是，告白还拐什么弯，不直说我怎么知道？”

　　“……”袁舟现在才发现高费还是个宁折不“弯”的直男，转而开始好奇他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他的喜欢，是真的情侣间的喜欢吗？

　　显然高费的关注点不在这，他盯着袁舟的脸问：“你在吃醋么？”

　　袁舟垂着眼帘，不让高费看他藏在眼底的情绪：“没有。”

　　在高费耳朵里，袁舟的“没有”俩字就是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或者是换了层皮，变成了“是的”。

　　高费难抑心里翻涌的澎湃，故作遗憾地说：“哎呀，我说你这醋吃的太晚了，这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过说到她倒提醒我了，那姑娘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个学校了，要是以后能见面，约出来吃顿饭好了，谈谈理想谈谈人生，她要还喜欢我，要不了几天就得跟我表白了吧，到时候——”

　　袁舟一记眼刀飞过去，意思很明显——“你敢？”

　　高费笑得很灿烂，他当然不敢：“真想把你现在口是心非的表情拍下来，一点也不坦诚，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口是心非的。”

　　两人走路时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有时靠的近了，手肘会碰在一起，那一刻就像在两人之间摩擦起火花一样，沉默着走了会儿，高费忍不住垂下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袁舟的手，又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手心，袁舟翻转手腕不轻不重地把他的手拍开，高费嘴角一勾，不退反进，顺势抓住袁舟的手紧紧握住，正好旁边有同学经过，往他们这里投来目光，袁舟心一紧，慌忙将手抽出，手心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他垂下眼帘，压低声音说：“刚在广播室说过，你又忘了？”

　　高费的手掌落空，难免失落怅然：“你一个大活人走我旁边，会呼吸会说话会释放荷尔蒙，我一个有心跳有感觉有机关|枪的阳刚男人，你要让我怎么控制？”

　　袁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愧疚有歉意，更多的是其它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

　　“行行行，我知道了，咱俩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以后在外边尽量不碰你可以了吗？”

　　高费抚慰似的冲他笑了笑，这个笑容映在袁舟的眼底却极其讽刺，像一把锋锐的刀揭开了他心底那点卑微的自尊。

　　“你生气了？”袁舟问。

　　高费是有点生气，但对上袁舟，他到底还是发不出来，“没有，我没生气，仔细想想，你看啊，就咱俩这高挑的外貌和这高贵的气质，站一块那就是对晶莹剔透的上好和田玉，再不济那也是草中之王，万花丛里的俩儿点红，为了保护那些脆弱人类的幼小心灵，咱俩确实应该保持美的距离。”

　　袁舟听他瞎掰扯，却觉得他有时候说话跟说相声似的十分有趣，不禁弯起了嘴角，正巧被高费撞见，也跟着翘了翘嘴角。

　　路过校园的林荫路，高费一眯眼，就见不远处树荫下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那么热的天还紧紧挨在一起，低着头有说有笑的，一看就是对热恋小情侣。

　　高费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抿抿唇，最后移开了目光。

　　虽然他嘴上没承认，但他的确很羡慕那些校内情侣，尽管都是地下恋，但和他们这种的比起来明显性质不同。他和袁舟，就像违背了自然法则一样，在伦理道德上是被禁止和唾弃的，在别人眼中，他们就是异类，就是怪物，他们在一起，就好像是在背着全世界恋爱一样，一不小心就要与世界为敌。

　　卑微，无力。

　　一种难言的苦涩从心底蔓延到舌尖。

　　“今天班会传达一个重要通知。”连露露站在讲台上说：“下周开始要进行全校摸底考试，所有年级学生都必须参加，这次考试的目的在于通过测试了解你们知识的掌握程度及每个人的真实水平，出题范围主要还是在这些教科书里，但难度绝对有别于以往，监考严格程度也是趋近于高考级别，所以你们不要存在任何作弊侥幸，考试前好好听课做笔记，老师们也会带你们系统复习，并划定范围……”

　　话音还没落，底下就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有抱怨的也有吐槽的。

　　在沈强没有接下谢校丢过来的这把要命“火炬”之前，立仁中学在新江市的排名一直都是倒数，分数线也不高，所以很多家长为了让孩子混个高中毕业证或者是抱着微渺希望孩子能争点气考个二本三本，便将孩子送进了立仁中学，然而一群学渣挤在一起成绩如何能提升？即便有一两个真心想学的，周围那么多干扰因素，也迟早会被动摇，他们自由散漫惯了，也就看不惯一年级那些极具书生气息的新生们，以及随着沈强的到来一并带来的革命性校风学习改革，种种新的变革都让他们感到了不安和压力，更多的还是自由被约束后的排斥性反抗，所以当他们从连露露口中得知要摸底考试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不过欣慰的是，还是有个别同学期待这场考试的，比如李尚成的同桌王语萱，她认真记下连露露说的几个重点。

　　高费趴在桌上，在刻意摞高的书山后无聊地翻微博，没仔细听连露露说的话，在一阵低低的骚动中抬了一下眼皮，随口问：“怎么了？”

　　袁舟说：“下周要进行全校摸底考试。”

　　高费没往心里去：“摸底考试……和月考有什么区别？”

　　袁舟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政治书，手指挑起黄色的记上笔记的便利贴说：“说是特意请了过去参加十五年高考命题研讨会的退休教授出题，为了拉近和市重点高中的差距做的准备。”

　　高费头一偏，睡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他，打了个呵欠，嘟哝道：“强哥可真是不闲着啊，怎么着，他是想带我们坐火箭升天啊。”

　　他迷迷糊糊中又想起了尹莲对沈强的评价，说的很中肯，可在高费看来，能得尹莲赏识的人必定不简单。

　　袁舟看他眼皮要粘在一起：“困了？”

　　高费觉得意识有一瞬的飘远，手机从他指尖上跌到桌面上，他努力睁了睁困倦的眼：“……有点。”

　　班会已经进行到中途，稍后就是分组打扫卫生的环节，袁舟说：“那你先睡会儿，待会儿打扫卫生我再喊你。”

　　高费鼻音很重地“嗯”了声，侧脸黏糊糊的贴着桌面，左手伸过去抓袁舟的手，袁舟担心别人会看到，便又抽了出来，好在高费很快睡了过去，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掌心是空的。

　　他侧脸趴在坚硬的桌面上睡觉其实很不舒服，硌得慌，加上右手臂还被吊着，光是看，这睡觉姿势都称不上雅观有型，更别提什么舒服不舒服了，但高费前两天都没怎么睡好，加上天气燥热，夏困的威力也就跟着翻倍，也管不了什么姿势和舒适程度了。

　　袁舟怕他睡不舒服，想趁没人关注他们的时候赶紧抽了两本书给他垫上，不至于桌面硌着他侧脸颧骨，不凑巧的是他刚把高费的头抬起来，正准备塞两本书的时候，前排刘洋突然转头说：“费哥舟哥，我感觉……”

　　袁舟惊一跳，手一滑，高费的侧脸就搓着课本粗糙的边缘狠狠砸在桌面上，直接把他给砸醒了。

　　他下意识低骂出声：“我操……”

　　骂完他习惯性地抬右手摸被撞得发疼的颧骨，忘了还裂着缝的肩胛骨，疼得直皱眉。

　　“怎么了？”他还带着浓重的困意，眼睛半睁着，不太清醒，忽然觉得脸侧有些热，还有些疼，摸了摸：“嘶……什么情况，我脸好疼。”

　　他指着自己被锋锐的纸张磨出一道红痕的侧脸给袁舟看，语调和神情里满是委屈，像个讨要糖果和安抚的小孩，但袁舟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做些什么，只清了清嗓子示意他适可而止。

　　“呃你俩……”刘洋的视线在他俩之间徘徊，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微妙，很诡异。

　　“什么？”高费挑挑眉。

　　“你俩现在关系真，真挺好的……”刘洋讪讪道。

　　“我们难道有不好的时候？”高费反问道。

　　有啊，超多。刘洋张张嘴，他想起高费为了一支马克笔怒怼吕聿文的那次，硬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我意思是你俩关系比以前更上一层楼了，好得很好得很。”

　　高费嘴角掩不住笑意，强装自然：“害，你懂什么，日久还能生情呢，更何况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上课睡觉帮盯梢的革命战友？这叫同桌间友谊的升华懂不，是吧同桌？”

　　袁舟在他灼灼地注视下给他降了降火，故意反着他的话来：“不是。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

　　刘洋噗地一下没忍住绷出笑来，对袁舟竖起大拇指：“牛逼我舟哥，威武。”

　　高费却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还有事儿？”

　　刘洋这才想起自己转脸的真正目的：“哦，刚才咱连老板不是说要摸底考吗？正好那天魔兽世界搞了个国际比赛，我都报了名了，得去参加，你不是也玩吗？你去不去？”

　　“你想翘考试？”

　　“就一场摸底考试值当当真么？”刘洋摆了摆手，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我这可是冒着被老板抓去喂猪的风险拉队友，这次比赛冠军能拿奖金，据说有这个数，你去不去？”

　　高费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以前是爱玩魔兽世界，不过在尹莲的管教下，别说游戏，就连电脑他都碰不着，渐渐地也就不再感兴趣，虽然想拒绝，但不知为何，内心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报复心理，他现在是自由的，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活方式，将以前想干却不敢干的事儿都经历一遍，好好地将这场叛逆贯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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