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他的父母，他的父母.......

　　他只知晓他尚未记事时父母便双双故去，旁人嘲讽他无父无母，他想着他有舅舅疼爱他，虽然恼怒，心底却从未在意。而舅舅，皇帝，他在说什么......

　　“建昭五年，章懿太后图谋废立，朝堂之上，替她宣读诏书的，是你的父亲。”秦赫低低道，“我看重他，因此才将你阿娘嫁给他，而他辜负了朕的期望，朕便也不能容他了。你小时候，谢旦在你面前嚼过舌根，你哭着来问朕是不是朕害死了你爹娘，是舅舅骗了你。”

　　“阿煊，我很爱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像我，处处都是最讨我喜欢的样子，当年腥风血雨间朕以为朕终将是孤家寡人，只有你在对我笑。我曾想着补偿你，给你本应由你父母给你的爱，给你生前的荣华富贵、死后的万古流芳，可朕不能如愿。”他低低喘着气，喉间的鲜血浸上了顾煊的衣襟，他捧起顾煊不断颤抖的脸，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你重新回到朕的身边，不是神佛怜我，是他们要亲手将我最后以为的一点光明也湮灭，如若这是朕为江山付出的代价，朕甘愿领受，但我不能害了你，不能再妄想还可以对你隐瞒我犯下的罪孽。”他深吸一口气，含着一点哀求的口气，“你会原谅我吗？”

　　他等待着顾煊的回答，数年来不曾如此忐忑紧张，而顾煊只不住地摇头，抵死挣扎，绳索将他周身磨出血痕也毫不在意：“你放开我，我杀了你，我该杀了你.......”

　　秦赫眼底的温度彻底冷却，须臾的怆然后，竟也不甚痛苦。

　　本就是他不该得的，本就是他舍弃的。他未曾后悔。

　　顾煊仍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用尽他的力气来抗拒他，秦赫俯身，强行将他抱在怀中亲吻他的额头和眉眼，于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亲密中弯下他高昂多年的头，承担这犯下的因果，为黄泉之下他所愧对的故人还债。

　　，

　　秦治一直侯在西耳房中，待秦赫终于召见他后脚步生风，竟像是十足欣喜。到了秦赫面前，却还是恪守着应有的礼数，行礼如仪后便对秦赫的身体嘘寒问暖。

　　而此刻秦赫却也无甚耐心陪他父慈子孝。他撑起脸，忽得问：“若是此番朕当真气绝，你又当如何应对？”

　　“儿臣至多三分胜算，故不敢一试。”秦治答。

　　“是你无用。”秦赫冷冷道。

　　他将神机营交给顾煊，是不愿让太子染指兵权，但若是秦治有本事收服顾煊听命，神机营反而会成为他的助力。

　　天时地利，甚至秦赫对他所作所为都全然默许，而局面仍然走到了这一步。是他失察，也是顾煊冥顽不灵。

　　“儿臣确实无用，才不得不借了父皇做筏子。”秦治抬起头，“如果儿臣再聪明些，父皇是不介意儿臣生僭越之心的，但儿臣偏生不够聪明，也没有占了嫡长的便宜，劳父皇费心了。”

　　“是，你不是嫡子，而嫡子有后，确实是顶麻烦的事。但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确实是朕最出色的儿子。”秦赫嗤笑，看着秦治如释重负的脸，从袖中拿出一卷已然加盖朱印的圣旨，“朕会将阿曙出继旁支，算作是懿王的子嗣，至于你，出了这道殿门，你便是大秦天子。”

　　只有秦赫在生前退位，他过世之后，天下才会无人敢以大义之名质疑他得位不正。那圣旨白纸黑字，皆是他所梦寐以求之事。秦治压制住内心的狂喜，知晓秦赫如此大方，是想同他换样东西：“儿臣感念父皇苦心，此后一定恪尽孝道，军政要事，皆咨上皇。”

　　“军政之事，朕也确实有要提点你的。”秦赫淡淡道，“制器司乃兴国之策，不可废止；建州百年必成大患，不可松懈。朕退位之后，京中三大营和金吾卫，统领皆可由你择选，瞻期待不惯京城，你登基之后，便教他回燕京罢。”

　　“儿臣必然待皇妹恩宠殊遇。”秦治答，他对清河并没有太多的恨意，放她在燕京安生度日，也不是不可。

　　“但若是她仍有妄念，你也不必顾及兄妹之情。”秦赫漠然道，“她回燕京已然数月，此番金吾卫也未随同起事，可不予论处。余下主犯，你做何裁夺？”

　　“神机营上下乃为勤王而来，可不与论罪；禁军有死难者更应褒奖，嘉其忠勇。”秦治精神一振，“六哥......策阳侯虽乃主谋，按律当死，然儿臣心怀不忍。”

　　“谋逆之罪，不杀之以儆效尤，难息天下悠悠众口。”秦赫淡淡道，“你打算如何替他开脱？”

　　“因他乃是为人蒙蔽，情有可原。”秦治叩首，“是叶润行因先太子故对儿臣不满，才借策阳侯信任，谎称太子弑君，蒙骗其起兵。事败之后竟意图弑君，当真是丧心病狂，而策阳侯有拔剑护驾之举，可见其并无反心，免其一死，也是说得通的。”

　　免去死罪，也应当是罢官夺爵，圈禁终生，那是他给顾煊准备好的下场，他等着秦赫亲口应允。

　　“很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秦赫点点头，看着秦治逐渐炽热的眼神，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不急不缓道，“既如此，就罢去他所有官职，遣西秦出使......罪名，便是失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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