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舅舅！

　　顾煊大骇，电光火石间拔剑欲斩断那箭，却仍迟了一步，幸秦赫身边的内侍挡在他身前护驾，才未教出手之人得手。

　　顾煊回过头，看到神机营的人夺走那人手中的弓箭，那人亦未有丝毫反抗。

　　是叶润行。

　　他心中一下下钝痛，或许叶润行是想在此杀了秦赫，那畏惧秦治登基后被清算谋逆之罪的神机营再经他一点拨，这罪名便能栽给秦治了。可他为何如此丧心病狂，若是早知拥立阿曙的代价是弑君，他是宁愿不掺和此事的，纵然有愧于太子鸿，也好过害死了舅舅。

　　他又听见阶上的秦治在高呼：“你还敢拔剑！把他拿下，莫让贼人再意图弑君！”

　　顾煊忽然薄凉地笑：无论他从前现下是如何想的，他都回不了头了。他扔掉剑，跪地束手就擒：“臣谋大逆，求陛下赐死！”

　　殿上，秦赫的身形猛一摇晃，幸好为秦治扶住。他死死盯着顾煊，好半天才缓缓道：“将他押入东耳房听候发落。神机营上下乃为人蒙蔽，朕感念护驾之勇，容后议。”

　　，

　　秦赫来到东耳房中时顾煊神情还有些呆滞，他被内侍紧紧捆在椅子上不得挪动半分，生恐他伤了秦赫。秦赫伸手，捧起他的脸，低低叫了声：“阿煊。”

　　顾煊此刻眼中才有了些神采，他想蹭蹭秦赫的手，却反应过来现在早已不是他撒娇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秦赫眼中的沉痛之色，倦然道：“舅舅杀了我罢。”

　　“舅舅怎么能杀你？”秦赫喉头一梗，极力克制才教那口鲜血不至于吐出来，“你不是不知道舅舅最偏爱你，你听舅舅的话，你现在犯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舅舅要把我送给秦治吗，像个礼物一样哄他开心，他就放过我了？”顾煊怔怔道，秦治在密室中的暴行再次侵占了他神思，而若是那样的噩梦将为他余生每一刻承受.......“我不要被他关起来，我不要像狗一样被栓起来，我还不如死！我还不如死！”

　　“听话！”秦赫强硬地截断他，顾煊脸上的泪痕沾湿了他袍袖，秦赫垂眸，忽下定了决心，“你这样恨太子，以至于不惜举兵谋逆，是否是因阿鸿的缘故？”

　　顾煊安静了下来，神情略微平静，秦赫看着他秀丽的眉目，一点点珍而重之地磨痧着：“你是不是曾听说过，先太子薨前，曾用了一只烧鹅。烧鹅是发物，阿鸿体弱，又在病中，是吃不得的。他死了，阿治是新立的太子，若说是他谋害兄长，确实合情合理，但没有朕的允准，他不敢如此。”

　　他闭上眼，终于在此刻承认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那只烧鹅，是朕赐他的。”

　　“舅舅骗我。”顾煊说，他甚至还笑了笑，以为秦赫是在为了秦治开脱。

　　“太子还不值得朕为他背这口黑锅。”秦赫道，垂眸看着顾煊逐渐灰寂的脸色，“叶润行，他今日当面想射杀朕时，难道没有想到事败之后你的下场？他全然知晓，只是毫不顾忌，他并不在意你，而你的太子哥哥也称不上多在意你.......他渴望的是认可，是搏一个仁君的虚名，你的性命于他算得什么，为你哭上一场，便算是为你伤心了。”

　　“你不应该恨阿治，至少不应该为阿鸿恨他，当年你死讯传来，他是当真为你哀怮欲绝，甚至不惜为此开罪还稳坐东宫的阿鸿，而你的太子哥哥，他一力劝阻朕出兵，不止是因为他顾念大局，他亲口向朕陈述过他对你的嫉恨，这样的恨意让他在有了一个大义之名后，能心安理得地不再顾念你半分，所以朕情肯将你托付给阿治。”

　　“人人都以为朕应当钟爱昭和皇后，以至于阿鸿甫一出生、不辨贤愚便将他立为太子，娶了他小姨来护佑他，又不允许明琬有亲生的孩子。他也是这样认为，因而朕所施加给你和阿瑶的偏爱，于他看来便是本该属于他的。可他不知晓，在朕心中他的母亲与朕的妃嫔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同他的弟弟们也没有什么不同，他被立为太子仅仅是因为嫡出长子能给未来的皇帝一个大义的名分，如若他不成器，那朕并不惮于换个能干的儿子上来，与其废黜，给他个好些的谥号，也算尽了这父子一场的缘分。”

　　“为什么......”顾煊怆然地摇头，眼前的秦赫那样陌生，而他心底惊惧着明白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只是他从未觉察，“他贤名远播，怎会不成器.......你杀了他，他是你的儿子，你以为这是仁慈吗！”

　　“为君之仁，是对苍生之仁，而非只对庙堂之人恩泽。他或许看得清积弊，慨然有治天下之志，然他无能！”秦赫低喝道，“他身边不缺聪明人，叶润行便是顶聪明的人，但天下不是臣子的，他们图的是生前的荣华富贵、高居宰执，死后的荫及子孙、流芳百世，他们要钱，要名，要地，秦鸿这样的人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皇帝，他也只做得一个文人口中从善如流、广纳谏言的明君。若是他登基，必乃乱我家者，太子，阿治没什么雄才大略，喜好玩弄诡计，可他至少不沽名钓誉，天下交到他手里，他至少知道这江山姓秦！”

　　“朕只有他能托付江山，哪怕废了阿鸿，他将来也难逃一死，不如杀了干净。”他低叹，抚摸着顾煊的脸颊，知晓支撑他多年行事的理念此刻已全数坍塌，而他狠下心，继续说道，“朕从来不是一个仁德的人，至少于身边的亲人，那些被朕害死的人，他们应当都视朕为终将要入阿鼻地狱中去的恶鬼。皇叔病重之际，章懿太后突然携病愈的皇子衡前来榻前，试图劝皇叔改立储君，而我为了不让她们母女把持大权，便抢先一步在阿衡的药中下了毒.......德阳说朕莫忘了朕是如何当的皇帝，朕一直记得，是我弟弟的血，是我杀了我弟弟的孽债！”

　　“而你的父母，也是我亲手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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