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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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江南。天福寺暖阁。
      李季兰与皎然一同辨香。

      “我将‘露凝脂’香粉兑了红色蜡油,在笺纸上点成红梅,有自己画上了黄蕊做装饰,遣了人带到长安去交给陆羽。”李季兰问,“皎然你说,我是否糊涂?”
      “当局者迷,你深知陆羽不是样样香都闻得,所以选用此法,我以为无论从意境还是心思上讲,都是极为巧妙的。”皎然通透道,“况且‘露凝脂’三字谐音‘陆宁之’,不正是‘盼望陆羽安宁顺遂’之意吗?”
      “他能否明白?”
      “此信若能送到他手中,他定是能够明白。”
      “那,此信若是送不进皇宫,交不到他手中呢?”
      “只能说是机缘难定。”皎然深邃道,“凡事自由注定,不是你我可以猜想。”
      “上元节我睡得早,并未约人出去游玩。不想半夜惊醒,梦中红梅瓣瓣染地,似血海般惊心动魄,后来,那汇集而成的一片红就慢慢地淡化、消失了……竟不知这是个有心灵感应的预知梦,还是徒然虚惊一场,皎然,依你之见呢?”
      “梦这种东西,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全在人醒来之后的一瞬间。”皎然分析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是李姑娘你心中过于思念一人的缘故,才着了梦魇。”
      “梦与现实,可是相反的?”
      “我不知。”皎然没有轻易下定论,“但我盼着你能将梦境忘却。”
      “那你这天福寺后山的景色,可能起到让我清心怡宝神的作用?”
      皎然起身,相邀道:“你要是不嫌外头冷,我就与你同行。”
      “自然不嫌。”李季兰应道,“来时一身风雪,走时一身轻松,这才是在佛门之中的俗人应有的心态。”
      皎然笑问:“你怎把自己称为俗人?”
      “那也只是在你面前。”李季兰笑答,“你能为我解惑,我就是脱俗。”

      这一路走上去,便来到了天福寺后山。
      “此地不宜侠客和江湖高手。”
      李季兰站在高处,双手扶着木制护栏,朝远处眺望。
      “你怎就知那些人不来寺中与我打交道?”
      皎然看着纷飞的雪花,那屏瀑布的水流已经凝成一片冰墙,透着清幽的黄绿颜色,即便是在冬阳的照射下,也不吸纳丝毫光芒。
      “我不觉得侠客与江湖中人有耐心罢了。”李季兰说着自己的想法,“皎然你说赏风景的乐趣在于什么——目之所见吗?不是;口中之言,也不是。而是心静不静罢了:静心至深,雪帘遮眼也能成诗;静心至沉,冰墙在侧亦能成画。”
      李季兰一笑,“这些似禅理而非禅理的东西,你跟那些好汉们说,他们能听得进去吗?”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能听进去的人。”
      “哦?”李季兰奇道,“是谁?”
      “江南镖局总盟会的欧阳展展副爷。”

      “当真是叫我意外。”李季兰沿着观景的天台慢走,“原来行镖之人也信佛门中事?”
      “神佛庇佑众生,自然包括镖师与镖局。”皎然道,“展副爷素来喜欢鉴赏名物名器,现役之时,所走的也多为古董玩物之镖,正是因为那些贵重的宝贝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差池,所以他才积累起了自己的威望。”
      “听你的意思,倒像是镖局接镖以后,将任务派给谁去做都分了等级一样。”李季兰仿若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一般,兴趣盎然道,“比如说:头部的镖师走皇镖和官镖,镖车里压的都是古玩珍品;中间的镖师走商镖,运的都是些做买卖的货物;普通的镖师,就只剩下走民镖的份啦!”
      “也可以这么理解。”
      皎然笑着点头,与李季兰一同停在一处奇石旁边。

      李季兰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扫了扫奇石上面的积雪,道:
      “我忽然想,这个展副爷走多了顶尖的镖,那他的眼界岂非比别人都要挑剔?什么古董好,什么古董不好,是真货还是假货,又或是是否出自皇宫,他不是一眼就能瞧明白?”
      皎然看着她重复着“雪渐落渐扫”的动作,道:“不错,展副爷是识货的人。赝品横行,骗不过他;真品出山,竞价拍的也少不了他。”
      “那以后陆羽休官假,带了圣上赏赐的皇家宝物回江南,岂不是也能带到你这天福寺中来,请了展副爷一并看?”
      “李姑娘,你就不怕展副爷对那些皇家宝物一见即爱,想从陆羽手中夺来占为己有吗?”
      “会吗?”李季兰反问,“走江湖的人不应有大器量吗?夺人所爱非好汉啊!”
      皎然浅笑着摇头:“难说。”
      “这会儿展副爷还在江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长安,官舍之内。
      多亏圣上关怀:派了医官过来有序照顾,也赏赐了不少滋补汤品,我的身体恢复的算快。虽未全好,但也已经能够从床上坐起,自如地活动双手来进食和看些书信了。
      看过张继拿来的买下我的诗作原稿的好汉留下字迹的字据以后,我总觉得笔迹似曾相识,拼命在脑中回想良久,才记起:原来是从吴姓茶吏身上搜出来的那张字条,二者笔迹一模一样。
      我叫张继去书桌那边拉开倒数第二层的柜子,将案发现场的字条拿过来,跟拍卖场子里的字据条放在一起做核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写下字条、立下字据、伤我性命的是同一个人。”
      高天威皱眉,“单凭笔迹,可信吗?”
      “不,不单笔迹这一方面,再综合他能够无碍地闯入地下交易黑市的场子和逃过侍卫戒备溜入皇宫这两点来看,也足以证明他的功夫一流,具备差点将我一刀毙命的实力。”
      我从枕下拿出李季兰所赠的镂空金叶,对张继和高天威道:
      “所幸上元节当晚我带着此物在身上,且此物坚硬,才未被飞镖直接了却性命。此物是我心爱的女子所赠,我甚是感激。”
      张继为我庆幸道:“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救命,也算是:两情相牵,扶危化劫,至死不渝了。”
      “可惜有所破损。”我看着手中之物,“等来日有空我再拿到司珍房去修补。”

      言归正传,我说回了案子。
      “虽锁定嫌疑人,但往深了想,他既然已经把太祖皇帝所做的玉壶弄到手了,还有必要杀我吗?他该不会以为:陆羽这个新入阁的官僚,保准知道玉壶的秘密吧?何况他尚未对我逼问,直接下手岂非莽撞?”
      “陆兄,说句实在话,你的诗作原稿都拍出了大价钱,何况是跟开国皇帝相关的皇家宝贝呢?”张继凑近,小声道,“该不会是得玉壶者,得天下吧?”
      “真要有这种说法,那玉壶就不该放在茶阁,而应放在当今圣上的枕边来严加保管了。”我无奈一笑,“龙位之上,岂容别人有可乘之机?”
      “万一那玉壶里面真藏有什么秘密呢?”张继越发往奇怪的方向想,“比如说,只有你才能解的秘密。”
      “首先,玉壶的珍品我未见过,只是失窃后才第一次听闻,哪有本事提前鉴宝知天机?其次,照理说窃贼想要知晓玉壶秘密,不是该逼问长官大人吗?长官大人为官已久,熟悉茶阁一切内务自然不必说,当年圣上把玉壶赐给茶阁时,也是长官大人亲手接下的。”
      “人家是朝廷命官,作用无非就是起到支撑司农寺门面的作用,你还指望他敢在私下里探寻玉壶的玄机吗?朝廷命官最怕的就是惹是非上身,所以照我看,他不过是把玉壶当成‘皇恩’供在茶阁内部,就没做过其他了。”
      “也是,窃贼知道没法从长官大人口中问出有价值的东西来,还不如不去浪费那时间。”
      “啊啊……”张继仰天叫了两声,“陆兄,这成须堂的茶杓和庄大山人的茶碗都被当作了价值千金的宝贝,被线人虎视眈眈,我身上的《奇书》不也是庄大山人写的吗?怎么不见有人来偷?”
      “张继,你真是不嫌事多!”我叫他把想法打住,“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明哲保身。”
      “展副爷给我的《奇书》,不会是假的吧?”张继拿出书籍来,随便翻了几页,“这书要是真为庄大山人所著,那肯定价值不菲啊,展副爷为何不自己留着?”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凭借展副爷的一句话,将《奇书》的作者燕渊蒙当作是庄大山人,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我细细斟酌起来,“而我与高镖头,也跟了你的想法走,以为《奇书》作者‘燕渊蒙’跟教导开国皇帝制作玉壶的‘燕铖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二者出自同一师门,先后出道,以擅长制作器物著称。”
      我再一想,道:
      “没准压根就没有什么‘燕渊蒙’,所谓《奇书》,也是展副爷自写自乐、自我满足以后,冠以‘燕渊蒙就是庄大山人’之说来唬你的。由此推断,颜真卿颜大人在朝中听说的消息:开国皇帝李渊师从‘燕铖序’亲自制作玉壶一把,没准也是假的!”
      “玉壶,或许仅仅只是一件普通的东西,与太祖爷无关,与燕铖序无关,只是年代隔的久远,统治者抓住了那么一个奇迹,为神化它的皇权象征而强行为它添上了各种传说罢了。”

      “陆兄——!!”
      张继警惕地跑到已经关紧了的窗子边去,再做了一次确认,才跑回我的床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圣上对玉壶的‘本质’心知肚明,晓得那东西跟开国皇帝李渊无关,仅仅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和延续一个谎话,才大兴风浪地要求查案的吧?”
      “不错。”我进一步推理道,“你想想看,大唐开国皇帝不是叫‘李渊’吗?为了避太祖爷名讳,那些名门正派哪里还敢为弟子取‘燕渊蒙’的名号?这可是大罪啊!”
      “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张继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的确是被展副爷给骗了,根本没有什么‘燕渊蒙’,连《奇书》也不过就是展副爷的一家之言。”
      高天威道:“如此看来,展副爷也并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就是!”张继不甘心道,“以小见大,高镖头你别觉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听,你和护国镖局的众弟兄,乃至是江南各分号镖局的镖师们,可能都被展副爷的面具给骗了!他本就不是个正面人物。”
      “等等,你说面具。”我脑中的一根弦忽然被触及,“地下古董交易市场当中,戴面具之人不会就是展副爷吧?”
      高天威握拳一叹,“若是,那欧阳展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我早说了,高镖头你最好能坐到江南镖局总盟会的三把手的位置上去,好让人称:高三爷!”张继并非煽风点火,而是在眉眼间写满了认真表情,“大执家慕容越越家主暴毙,副爷欧阳展表里不一,江南镖局总盟会的未来没有一位力挽狂澜的‘三爷’不行啊!”
      高天威恨道:“家主之位空缺,若是副爷不正之行确凿,那岂非叫天下镖局取笑?”

      我把字条和字据都放到高天威手上,道:“高镖头你认真想想,这二者是否均为欧阳展笔迹?”
      高天威有所犹豫,不知是不愿承认欧阳展就是那日出现在地下交易黑市的“面具者”,还是不相信欧阳展有胆子做出——
      留字条,暗盯陆羽手上的两件好东西:成须堂茶杓和庄大山人茶碗,为此不惜与宫中线人相勾结。
      出飞镖,夺取陆羽性命,只为想要的东西一直未到手,铤而走险当众演绎上元节之变,大惊皇帝与百官。
      这两桩传出去后,必定震惊天下镖局的大事来!

      “君心有君心难测,人心有人心的险恶。”
      张继倒吸一口冷气,颤声道:“这皇宫和江湖真可怕,真是可怕的很啊……”
      我并不强求高天威马上对字迹做出判断,而是道:
      “我想玉壶已经被带出宫外,你俩若是再出宫去接触周老板或是地下场子里的人,必定凶多吉少。所以不妨先从宫中着手,将玉壶的真实来由探明。”
      “陆兄,你不怕得罪圣上啊?”张继小声问,“圣上自己肯定心中有数,没有明说罢了。你何须将玉壶存在的意义拆解出一个真相来,令圣上死死守护的皇家颜面崩塌?”
      我道:“正是因为我知道玉壶只是一个象征物,全部价值与意义都是被后天赋予的,所以我才想弄明白它诞生之初的意义啊!”
      高天威问:“弄明白了,就能找到它吗?”
      我平静道:“也许无法一蹴而就,但至少能够揣测窃贼盗它的原因。”
      高天威沉默了一会,才问:“原因……你说贼人是为己,还是为别的?”
      “尚不明。”我摇头,“但我宁愿他是个大义之人,而非自私之辈,一切皆出有因,能为世人所容。”

      我把镂空金叶拿出,拜托张继和高天威道:
      “还是要有劳你俩——借着‘陆大人的镂空金叶破损,需要修补’的理由,到司珍房去探玉壶的来龙去脉,切记万事小心。”
      我又补充道:“对了,若是司珍房的人问你俩这枚金叶是干什么用的,你俩就说:这是陆大人从江南带来的书签。”
      “明白。”高天威道,“交给我和张继去做!”

      三日后,刑部的何大人前来官舍探望我。
      “陆大人福大命大,又有圣恩加持,当真是不同于寻常人啊。”
      “多谢何大人。”我客气道,“下官自当好生照顾自己,不给别人添扰。”
      “陆大人哪能给别人添麻烦呢?”何大人装出一副笑脸来,“他日以身作局,把盗窃玉壶的贼人和夜闯皇宫的刺客都查明了底细出来,拎到圣上面前去,可不是大功两件吗?”
      “不敢。”简明应完,我怕他误会,又赶紧把话给补全了,“不敢居功。”

      “唉,今日午后,文星阁的苏炳章苏大人就要被圣上赐毒药自尽了。”何大人的脸上忽然失去了表情,“这般以儆效尤,真不知道是该说圣上英明呢?还是该悲苏大人可怜?”
      我受不了他的种种铺垫,就直接道:“何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本官心善,放了那小太监三顺儿不说,更是叫医官给他调理身体还他一副生龙活虎之身。三顺儿听闻圣上所裁决的苏大人的下场之后,竟然跑到本官面前来号啕大哭,说什么是自己的眼见为实把恩公给害了……本官看不下去,就把苏大人实际上是‘拿假的碎金碎银来同情他,心里压根没把他当回事’的事实对他说了,谁知那三顺儿竟然向本官——道出了一个了不得的黑幕来!”
      “哦?那小太监说什么了?”
      “三顺儿说,长安地下交易黑市如日中天,官商勾结之风猖狂。”
      “何大人可把那小太监的话上禀了皇帝?”
      “事关重大,岂能随便直言于君?”何大人把话说到此为止,起身就要走,“陆大人可千万保重了,本官改日再来。”

      夜里,我在睡梦之中。
      忽然枕边惊响一语:“交出茶杓,饶你不死!”
      我一睁眼,就看见了飞镖的寒光。
      呼吸几近停歇,我还未来得及喊“救命”,那道寒光就越来越近,直到那冰凉之物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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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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