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向日葵

　　深夜十点，黑色车缓缓开近公寓。
　　大门口站了一些背包的年轻人，向里张望着什么。权叔按了下喇叭，那些人朝车内看过来，然后依次向两边散开。
　　“好像有明星在。”权叔说。
　　后排的男人醉意明显，双眼紧闭，抬手捏了捏额角，慢半拍地想。
　　哪里来的明星。
　　忽然又想到可能——难道是梁祐诚。
　　车子驶进负一层，停在电梯间门口，周韫准备下车，权叔提醒他别忘了礼物。
　　他将母亲准备的礼物带回来了。
　　还未打开车门，手机响起。
　　周韫下了车，按了接听。
　　童晟急促激烈的声音传出。
　　“许葵居然是何宝祎？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网上都快炸了，你在做什么？！！你不帮她压下去吗？？原来她以前……”
　　“你说什么。”
　　似被冷水浇灌，混沌大脑瞬间清醒。
　　周韫一身寒意立在原地。
　　电话那头倏地迟疑。
　　“……你还不知道？”

　　十点一刻。
　　发酵了两个多小时，细枝末节都被深挖的八卦，终于沉入海底。
　　与此同时，周韫的心也急速下坠。
　　公寓不在，电话关机，他迅速回别墅，家里也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悔意自心口蔓延至全身。他怎会如此大意，以为压下去就不会再生变。怎么能放她一人在家，他为何要去那个毫无意义的晚宴！
　　如被灌铅，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电话响起，才惊觉手脚发麻，没了知觉。

　　“怎么回事？！”
　　维恩在海外得知消息，给周韫打去质问电话，“你怎么会让这件事再次发生？！”
　　“……是我没有护她周全。”
　　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百口莫辩。
　　“你让她听电话。”
　　许葵电话关机，维恩只得打给了他。
　　“……我也在找她。”
　　“你们没有在一起？”
　　维恩气急攻心。
　　“她随时都可能发病，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当年就是因为忍受不了网络暴力，她才烧炭……”
　　维恩说不下去。
　　电话这头的人听得心惊肉跳，如置身冰窖，如被刀剐，从里到外，阵阵生疼。
　　“我会尽快找到她。”

　　许葵没有去见罗杰。
　　离开国贸后，她给他打去电话，“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我需要时间。”
　　罗杰已经看到网络上发酵的事件，他先摘清了自己。
　　“你的事不是我爆出来的。我要的只是钱，没必要做这些。”
　　又回复她的话。
　　“没问题。我给你一周。七天时间，对你来说筹钱应该绰绰有余，再不济，你还有个有钱的男朋友，他一定不会——”
　　“七天后，我联系你。”
　　许葵截下他的话，然后挂断，直接关了机。
　　她回了公寓，在电脑前，漠然看着事件不断发酵，升级，风生水起，越演越烈。
　　她却逐渐冷静。
　　她关了电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同时很快决定了几件事。

　　抛售迈科股权，最快时间拿到资金。
　　她要离开永歌一段时间。
　　不能让外公知道网上的事。
　　同梁祐诚见一面。
　　和周韫分手。

　　凌晨一点，一辆挂有永歌牌照的出租车，停在了江市老城区某小区外。
　　顶着浓浓夜色与冷冽寒意，许葵下了车。望了眼熟悉的某处依旧亮着灯，她平静地深深呼吸，朝正门走去。
　　上楼摁了门铃。十几秒后，门被里面打开。许葵还未开口，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没事，那些人胡说八道，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你好好的，不要出事，不要听他们胡说，知道吗，祎祎，不要在意，什么都不要听。知不知道。回来就好，家里很安全。没事的，没事的。”
　　许秋艺紧紧抱着她，连声的劝导更像是给自己安慰。
　　“祎祎没事的。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
　　“小姨，我没事。”
　　许葵轻声安抚她。
　　“我不会在意。都过去了的，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秋艺抹掉落在面上的泪，低头拿过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她进门。
　　“快点进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许葵进门，回望楼道里的窗外，漆黑一片，心中冰冷沉默。
　　她曾经也见过很多这样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许葵去了迈科。
　　雷叔早已在办公室等候。依着她提前给的信息，将一份名单交给了她。
　　“这些都是江市头部的一些机构，他们对迈科也很感兴趣，按照你的要求，最快三天内可以拿到资金。”
　　许葵翻看了下。她对这些金融机构并不熟悉，但经过雷叔筛选，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没有疑问。就挑你觉得最佳的，今天下午见一面吧。”
　　“好。”
　　雷叔应着，迟疑了下，还是问出心中疑惑，“怎么突然间要这么大笔钱。是不是和昨天的事有关系。”
　　他昨晚也看到网上的风起云涌，正准备出手干预，却见很快被平息。
　　他想应该是她自己公关了。
　　许葵轻轻摇头，“不全是因为它。对不起雷叔，其他的，恕我不能告诉你实情。”
　　见她不愿说，雷叔也就不再追问。
　　“你不说我就不问。豪哥托我照顾你和公司，你有什么难题，我会尽全力帮你。我现在就去找人，约下午的谈判。”
　　许葵低声感激，“谢谢你，雷叔。”
　　雷叔拍了拍她的肩。
　　“傻孩子。不用生分。”

　　雷叔离开办公室后，许葵用座机，联系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维恩。
　　终于听见她安然无恙的声音，维恩忍不住在胸口画十字。
　　“没事就好。你现在在哪里。我这两天一直在找你，你现在是在用谁的电话。”
　　许葵先和他说了对不起。因为自己对他和陈家造成的影响，因为他对自己的担心。
　　维恩软了语调。
　　“不用同我抱歉。我们都没所谓。只是我远在彼岸，想帮你都无能为力。倒是周韫，他都快急疯了。你有没有联系他，我猜他现在可能已经报警。”
　　“没有。晚些时候，我会找他。我给你电话，是想和你说——我要离开永歌一段时间。”
　　“没问题。”
　　维恩毫不犹豫答应。
　　“我已经买好明天机票，伯尧会和我一起回来。云沐这边，你不用担心。”
　　但他想起另一件事。
　　“出去散散心也好。你打算去哪里。还有，周韫知道你要离开吗，他会不会和你一起走。”
　　“不会。”
　　“那他……”
　　“我会和他说分手。”
　　说完，两端都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被这个消息震住的人，半晌，终于有了反应，“葵葵，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电话这头的人，微微抿嘴。
　　“不会。”
　　怎么会呢。
　　她无法忘记九年前，家里电话被骚扰到不得不停机，信箱里那一封封恐吓信堆到塞不下——外公以为在她回家之前收起，她就不会知晓。
　　还有周韫，田歆，以及如今和她有关的人，都因为她受到牵连。
　　这已经是她最后悔的事了。

　　下午，和金融机构的人封闭式谈了四十分钟，终于达成协定。5%的股权以低于市场估值的10%价格进行质押，两天内所有款项如数入账。
　　对方经理将几份文件摊开，指着空白的地方，“许总，这里都需要您签字。”
　　许葵拿过笔，在几处签上自己名字。
　　“还有手印。”
　　按了红印，雷叔递过纸巾。
　　许葵说了声谢谢，问机构经理，“确定后天可以到账？”
　　“准确说，我将合同带回，确认无误后，明天就可以安排付款。”
　　许葵看一眼雷叔，他笃信地点点头。
　　终于稍稍放松，许葵微扯唇角，“那就麻烦了。”
　　经理客气道，“许总您客气了。能和迈科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事情办妥，金融机构的人很快离开。
　　雷叔收起公章，许葵将擦过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谢谢你，雷叔。”
　　这么快就解决最重要的难题，出乎她的意料，而且对方对价格并不敏感，给出的资金比她预期的还要多一些。
　　“同我这么客气就不应该了。来，这是你要的东西。”雷叔从抽屉里拿另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许葵双手接过，打开后抽出看了眼。
　　厚厚一叠，这也出乎她的意料。
　　“你调查这个人做什么。”
　　雷叔本是随口一问，但见她不说话，瞬间起了联想。
　　“和这笔钱有关？”
　　许葵继续沉默，他就明白了。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我不好插手，但站在长辈的角度，还是希望你考虑谨慎。有些麻烦，钱是解决不了的，可能还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我知道的。”
　　“嗯，我想你也是有自己计划。从小到大，你都是很有自己想法。这一点，和你爸爸很像。”
　　忆及逝去的人，雷叔叹了口气。
　　“以前，有豪哥在，我们个个埋头做事便是。公司平平稳稳，那些人也不敢有其他心思。哪像现在。”
　　个个心怀不轨，想着办法折腾。
　　许葵有些愧疚，“是我不好，如果我……”
　　雷叔摆摆手，“和你没有关系。你在这里，他们更加有了目标。还是和之前说的，你就呆在永歌，这边我替你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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