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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黄泉穷,真心隐雾中
月亮一点点搭上了枝头,映过红楼里长裙婆娑的女子,伴着觥筹交错的“叮咚”声,《岁寒曲》沁透了浮云镇的每一个勾栏。
谢归尘四人去了如薏楼的顶层,对面是镂空的春江花月夜铁雕,顺着看下去,正好可以将整个浮云镇的景色映入眼中。再顺着乌江向西看,就连云上清的轮廓也有些影子了。
千秋每次来浮云镇时都太过匆忙,更不用说好好看一看这个将谢归尘养大的镇子,他心里开心。也就没那么记恨那几个杂碎了。
谢归尘给千秋点了上次的糯米藕,又点了些南甜东辣,几壶好酒,元枣两个没什么忌口,小朋友闷头在一起吃饭,也懒得去搭理他们了。
谁想千秋正吃的欢快,就听见楼下的唱台上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调子,有拉弦的,有吹丝的,有打板的,正是如薏楼请来的乐师。
声音正好能够清晰地传上顶层来,谢归尘侧耳听了,倒是感觉不错,也颇映此景,千秋却是老脸一红。
“寒月遥岑远,天心亦夺银幕帘。
瑶池清清浅,人间雾薄神女羡。
……”
在顶层听曲,虽不如在场前震撼,却远没有那么喧闹,更多了一层虚无缥缈之感,让一些真正来谈事情的客人也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只是千秋此时却没有这个听曲儿的心,虽说更不要脸的事情他也没少做,但当着谢归尘的面听这个,还是止不住有些羞赧。
“怎么了?”谢归尘立马发现了千秋的异样,有些好笑的问。
元枣听了也放下筷子,一脸疑惑的看着谢归尘和千秋。
千秋原本想说没什么,又见元枣贺筼筜凑过来两张脸,倒是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难得自我夸耀了一回:“这首词是在下写的,文笔略显稚嫩,只是没想到被人改编成了曲子,还传唱到了这里,真是惭愧,惭愧。”
千秋抿着嘴冲谢归尘笑了笑,谁知还没等到谢归尘的夸奖,就听见元枣在一旁拆台:“哥,这首《岁寒曲》不是你让我先卖给翠微楼的老板,然后又嘱咐他大肆宣扬,所以才传到涪水了……你那么惊讶干什么?”
“咳,元枣。”贺筼筜低着头扯了扯元枣的袖子,冲他使劲眨了眨眼睛。
千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就又听元枣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贺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下是真没救了。千秋抬脚就朝着元枣踢了过去,却没想到他脚刚伸出去,就被谢归尘一手抓住了脚踝。
他身上穿的锦纹的云雀马面其实厚重的很,但却因为刚才动作太大被撩了上去,脚踝处只被一层薄薄的亵裤松松垮垮的套着,他能感受到谢归尘手上有些细细的茧,包裹着他整个脚踝。
千秋有些乱了,于是急忙想把腿收回来。不知道是因为谢归尘手大,还是千秋的脚踝太过纤细,他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握住,抬起头却见千秋的眼底有些水汽,像是只小兔子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欺负了它。
“干,干什么。”千秋瘪了瘪嘴,身子向后缩了缩。
也许是因为他心思不正,目的不纯,所以谢归尘做什么在他看来都分外撩人,以至于自己先面红耳赤,全然分不出谢归尘真正的意图了。
“不做什么。”谢归尘手腕一抖,送开了千秋的脚踝,“大庭广众之下,谨言慎行。”
“……哦。”千秋耳朵一动,转过身不去看他了。
元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没人搭理他,又跑去找贺筼筜。没想到这次贺筼筜也不理他了,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把自己的袖头从元枣手里扯了回来。
一顿饭结束,谢归尘倒是没再记在云上清账上,反而自掏腰包把钱付上了,又趁着千秋不注意,打赏了楼下唱曲儿的师傅几两银子。
这天色对千秋来说着实是有些早,谢归尘本来是打算回去了,结果又被千秋拉着到了勾栏,反而是元枣跟贺筼筜,被千秋嫌着碍事,一道给遣回了院中。
华灯燃了许久,冬日的勾栏远不及夏日繁华,却因为下过了雪,一片白盈盈的分外妖娆。
风路过红楼时沾上了些香气,桂花味的一直向西飘,飘到半路又被乌江摇散了。夏时的乌江最适合放花灯,满江大朵大朵的芙蕖,漂亮极了,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进了河里。到了冬日就略欠些风味,晚风一吹,冷的将渡口的人都吹散了,也就失去了抢橹登渡的乐趣。
千秋走过乌江时,还是会想起那个满嘴行话的老船夫,也会想起那时横渡乌江时,内心的急切和担忧,而这一切的一切又要全都归结于身边的这个人,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
千秋回过头看着谢归尘笑了笑,像是融化了初冬的寒冰,吹散了天山的积雪。
“怎么了?”谢归尘被他看的心头一乱,抿着嘴笑着盖了过去。
殊不知谢归尘回眸一笑,又扯得千秋方寸大乱,他微怔了怔,将嘴角的笑意扯的更甜了,身上的锦纹云雀乱颤着,像是糯米黄汤里的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踮了踮脚,离那人更近了些,悄悄吐着刚刚杏花醉的酒气,低声笑着,有意勾着人的魂魄:“师兄,你为何总能牵动我的情绪?”
谢归尘身体一僵,握着长剑的手指攥紧了几分,假意呵斥道:“好好说话,叫什么师兄。”
“本来就是师兄嘛。”千秋歪着头,冲着谢归尘笑了两声,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窜到他面前,调笑着含揖道:“清溪峰第九堂弟子千秋,拜见谢师兄!”
谢归尘倒吸了一口气,拼命把他的手摁了下去,抬手拿着剑柄,在千秋头上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你又无事了。”
千秋被磕了一下,小酒酿圆子倒是不滚了,捂着额头瘪了瘪嘴:“本来就无事嘛。”
夜里风有些凉,千秋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见谢归尘走到前面去了,忙抬脚去追。
“师兄!等等我!”千秋刚追上谢归尘的衣摆,偏头又瞧见了铺子上买木簪的,被它留住了目光。
谢归尘等了人好久,见千秋迟迟没有跟上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原来这人早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人家摊子前了。
“三秋。”谢归尘蹙着眉头叫了他一声,单手扣在了千秋手腕上,没想到刚一用力,就被后者反扣住了手,牢牢牵在了温热柔软的掌心中。
“阿岷,你看这个。”千秋笑语吟吟地举着一根木簪,比划着放在了谢归尘头上:“像不像我的阴阳坠。”
谢归尘抿了抿唇角,将手指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面上却十分淡定的接下了那根簪子,抬手举在面前,用一根木簪隔绝了与他的视线。
“如何?”千秋却像是毫不在意,歪着半个头躲开木簪,笑眯眯的看着谢归尘。
那是一根木头簪子,有些烂红色的木头,并不是什么好材质,但却因为被雕成了两条鱼戏珠的模样,当真与阴阳坠上的双锦有些相似,而且因为那点烂红,更多了几丝俏皮。
“还不错。”谢归尘双指拿着木簪,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那摊主见有戏,立马见缝插针,伸出半个身子在摊子前:“两位老板真是好眼光,这对木簪,本店可一共就雕了这两个,全天下仅此一对,买来送给心上人,包您能够讨得人家的欢心!”
千秋拿过摊子上的另外一支木簪,狡黠的笑了笑,从荷包里拿出了几两碎银子,直接放进了摊主手里:“您可太会说话了,我买这簪子,确是要送给心上人,不过讨没讨得他欢心……阿岷,你觉得呢?”
千秋拿走谢归尘手里的木簪,将自己手里的塞进他怀中:“这木簪我们一人一支,全天下仅此一对,我买来送给心上人,阿岷觉得如何?”
“……不如何。”谢归尘黑着脸,伸手就要将木簪放回原位,那老板还没明白过神,又见一只手横空出现,握住了那根木簪。
“别啊阿岷,我都付好钱了。”千秋眨巴了几下眼睛,摁着谢归尘的手放了下来:“而且你不是一贯最是节俭,可不许扔了啊。”
谢归尘嘴角抽了抽,狠狠的腹诽了两句,却没再说什么。这跟木簪最后到底还是被千秋插在了谢归尘头上,只是谢归尘纵然私心许多,但还是不免会问:“你今日送我这木簪,日后若是遇见真心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千秋愣了愣,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过了身,谢归尘察觉后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千秋眼底有些彷徨,继而又变得郑重起来,双手握着那根木簪,紧了又紧,像是鼓足了勇气:“阿岷,我这辈子,心悦你一人,也只会心悦你一人,不会再变了……”
千秋仰首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安与希冀,“所以你可不可以试一试,和我在一起,就以此木簪为证,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此木簪!”
他的语气热切而真挚,每一句话都重重的砸在谢归尘心里。他眼眸闪烁,如同黑夜中的火光一般,明媚而灿烂,是谢归尘想要触碰,却抓不住的。
他很想答应他,可话语背后的谎言,又是他做梦也不敢去相信的。
三秋谷的少谷主,多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却甘愿为了一人低下头,也愿意对他俯首称臣。只是谢归尘却还不明白,还要再自欺欺人。
过了良久,过了良久也没有再说话,千秋眼中的光芒却仍未熄灭。他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似乎谢归尘能够开口答应他,甚至只需点点头就已经是奇迹了。
可最终,千秋也只等来了这么一句。
“……别傻了,千秋,说什么胡话。”
谢归尘低下头不去看他,不想看他眼底熄灭的火光,不想看他嘴角撇下的笑容,“元枣和阿筼还在等,快走吧。”
谢归尘说完真的走了,在茫茫人海中没有回过一次头,只留下千秋一个人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根双鱼木簪。深深地低着头,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一般。
他是真的鼓足了勇气,才能够对谢归尘说出那些话,可最后还是……
千秋抬起头,依旧能在人群中看见谢归尘的背影,万千灯火之中,四周皆是大红灯笼中映出的烛光,温暖而明亮,唯有他高大挺拔,犹如鹤立鸡群,一身黑金螭兽袄,提剑穿梭在人潮之中,孤独而寂寞。
可他喜欢这个人,喜欢了很久很久,是要一辈子都喜欢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一直喜欢啊,又怎么可能会变……
只是忽然,千秋看见了谢归尘头上插着的一根红色的东西,摇摇晃晃的,似乎并没有插紧,仿佛只需要动一下就会掉下来。但千秋却看清了,那正是他刚刚亲手为谢归尘插上的双鱼发簪,那根代表着他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发簪。
谢归尘在自欺欺人,千秋又何尝不是呢。也许知道这根发簪对于谢归尘来说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但千秋还是会像一个偷偷吃到了蜜饯的孩子一般,永远守护着自己心里的秘密。
“阿岷,等等我!”
千秋再次朝着那个背影追了上去,心底犹如炸开了的蜜糖一般,颗颗酒酿甜了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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