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门镇百怪歌

　　待阿盛离开，朱清哲才从阴影处走出来。沈怀风见他脸上神情有些凝重，便起身放下书，站到他跟前。

　　朱清哲抬眼看他，苦笑一声：

　　“沈先生，你为何会晓得阿盛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那日来喊我们，你们走之后他很担心芬素，怕会同爹一样，但又立刻改了口，看阿盛的表情就明白了。”

　　“原来这样，”朱清哲闭了闭眼，又讲，“我们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但阿盛才是最苦的那个吧……”

　　在有些颤的尾音之后，朱清哲便没有再说话。沈怀风也没有出声，只是把他轻轻揽进怀里，抬手放到他的后背。

　　“阿盛是个好孩子。”

　　你是个好哥哥，清哲。

　　耳旁是沈怀风的低语，许久，朱清哲轻轻出声：

　　“多谢你，沈先生。”

　　“我们上楼去吧，今日早些休息。”

　　沈怀风说完，朱清哲便去拿那一碟水果，二人上了楼到了书房，沈怀风讲了些沈门镇的趣事，见朱清哲情绪似乎稳定些了，他道：

　　“清哲，我打算把如今镇上的手艺人同他们的技艺也都写一写，最近我们去镇上的时间就比较多了。”

　　“好。”

　　“祈招的事，慢慢来便好。”

　　晓得朱清哲是个一旦开始就完全忘记休息的人，沈怀风不想他太劳累，因此早早地把工作时间安排好，写了一份贴到墙上。

　　“作息就按照这个来。”

　　朱清哲一笑，点了点头，走进仔细去看，看完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沈怀风的字，嘴里问道：

　　“沈先生，我从现在开始习字的话，晚不晚？”

　　“不晚。”

　　得到了干脆的回答，朱清哲扭头，看到沈怀风示意他过去，便走到他身边，看沈怀风熟练地铺纸点水磨墨，完了起身，让朱清哲坐下，自己站到他身后俯身环住他，叫他拿笔，纠正过姿势后，用自己的手稳稳覆住他的，开始带着他的手腕在纸上落笔。

　　朱清哲的手腕僵硬，这会生怕自己乱动，任凭沈怀风的手带着自己的。

　　沈怀风下笔很慢，朱清哲的视线跟着那些撇捺来回，纸上渐渐有了一行字，他看到就露了笑，沈怀风侧过脸，看他长长的睫毛一眨，便讲：

　　”若真的想学，我每晚教你。”

　　“沈先生会不会累？”

　　“不累的。”

　　侧过脸去，见沈怀风的脸就在眼前，朱清哲下意识回避了眼神，他转头坐正，又问：

　　“沈先生，我现在照着这个上面写么？”

　　“恩，我再带你写几遍。”

　　不大想放开他的手，沈怀风私心地紧紧握住，又继续写了下去。偶尔朱清哲抬头侧脸，看到沈怀风认真严肃的模样，心中很是喜欢。

　　二人又写了一阵，才去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朱清哲早早起床，见沈怀风还在睡着，俯身过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又为他把薄被拉到肩头，这才去厨房。

　　他打算做些阿盛喜欢的面食，没想到一进厨房就看到阿盛已经在那了。

　　“……阿盛，”

　　听到声音，阿盛回头，对朱清哲露出明快的笑喊到：

　　“少爷，你起来啦？”

　　少爷二字入耳，朱清哲想起昨晚听到的，他往前一步，站定后抬手去摸阿盛的脸，看到他眼眶下淡淡的黑。

　　阿盛仍是笑笑地看他，朱清哲犹豫一会，还是忍住想问的话，只开口道：

　　“怎么起这样早？”

　　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几声，阿盛轻声回他：

　　“今天早饭过后就同庄来去冬慈山了，我想把午饭也做好，少爷同五三爷爷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却为大人考虑得周到，朱清哲本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变成“好”字。

　　“阿盛，那么你去准备午饭，哥来做早饭，”

　　往先阿盛听到自己说哥哥二字，总有些不知所措，因此怕他别扭，阿盛长大些以后朱清哲便很少这样称呼自己了，现在他既已知道阿盛晓得自己身世，便打算重新说回，好让阿盛习惯。

　　以后，他还是很想听阿盛叫自己一声哥哥的。

　　听到这句话的阿盛一愣，背对着朱清哲咬了咬唇。

　　他是在七八岁时晓得的，之后便常为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因而也就觉得自己是使一家人曾痛苦的来源。他也想叫一声哥哥，喊一声爹，然后抱着对自己很好的夫人，对她说姆妈对不起。

　　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他便要努力做个听话的乖孩子，绝不让他们操一点心。

　　只不过是一句话，二人却都想了许多的事。阿盛偷偷吸一口气，转身过去对朱清哲笑得灿烂：

　　“少爷要做什么？”

　　“做你喜欢的疙瘩汤。”

　　笑着揉了揉阿盛的头，朱清哲挽起袖子去拿面盆和面。

　　那是阿盛喜欢的，小时候他不爱吃青菜，可每次都勉强自己吃几大口，姆妈怕他挑食，又担心他吃得不舒服，便去厨房做疙瘩汤，再把青叶子菜细细切碎，加些虾米或者肉沫同猪油炒过，再放到疙瘩汤里熬煮。

　　那一次阿盛把碗底都吃了个干干净净，之后就是变着法地给他切青菜，等大了一些，青菜也就不讨厌了。

　　朱清哲熟练地揉面切菜，半天，忽然感到背后一热——原来是阿盛轻轻地把头靠到了他背上。

　　他停了动作，低着头看着切好的菜轻声问：

　　“昨晚，睡好没？”

　　那颗小脑袋顶在背后，终于摇了摇头。

　　想必这孩子因为沈怀风的话想了一夜。

　　不等朱清哲开口问，阿盛就自己讲：

　　“可能要去玩，有点高兴过头了。”

　　讲完又嘿嘿笑了。朱清哲放下手中的菜刀，转过身把阿盛搂住，弯腰把头抵到阿盛还不够壮实的肩膀上。阿盛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这样，便小声问道：

　　“少爷，怎么啦？”

　　“阿盛啊……”

　　一个深深的呼吸之后，朱清哲讲：

　　“多撒撒娇吧。”

　　阿盛一愣，隔了一会，他同朱清哲说：

　　“那，我早上想吃两个蛋，一个要煎的荷包蛋，一个煮在疙瘩汤里。”

　　“好，哥现在给你做。”

　　靠在厨房外的沈怀风听了，嘴角微翘，又放轻脚步，回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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