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皇帝道：“甚好。”
　　麓扬眼风悄悄扫过秦观的脸庞，朗声道：“三头六耳八只脚，四腿朝上四腿跑。”
　　秦观差点笑出声来，忙用绢子捂住嘴。怪不得他刚才拿眼瞟自己，这是一年前自己编出来难为麓扬的谜面。当时麓扬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谜底，最后麓扬叫了十来声好姐姐，才得到了答案。
　　这本是姐弟之间为了逗乐胡诌的，哪里登得了大雅之堂。麓扬可真是没有分寸，贵妃娘娘芳诞，他也敢胡闹。
　　众人蹙眉沉思，不得其解。
　　易江初打破沉默，道：“三头六耳八只脚，哪有这样的怪物？还四条腿朝上，四条腿跑？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东西。”
　　封倾墨笑盈盈道：“是啊，本宫也没见过。麓国公游历天下，见多识广，快来说说是何等神兽？”
　　麓扬她们兴致盎然，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出来倒也平常，是……其实就是两个人抬着一头母猪。两个人加上一头猪有三个头，六个耳朵啊，还有八只脚。两人把母猪抬起来，猪自然是四腿朝上了，两个人四条腿在地上跑。”
　　众人哄堂大笑。易江初更是笑得直喊肚子疼。
　　封倾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好。麓国公不仅能通天彻地，还如此风趣，实在难得，陛下应……”
　　话未说完呆坐不动，手中的杯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皇帝惊道：“爱妃！”
　　身后的锦书也急得大呼：“娘娘，娘娘怎么了？”封倾墨脸色惨白，往日鲜艳的嘴唇亦失了颜色，她默然垂眸，任锦书怎样呼唤都不应，似昏睡一般。
　　封皇后神色剧变，霍然起身：“快传太医！”太监领命，一溜烟奔出殿去。
　　秦观冷眼看去，皇后尽失素日的沉静，面带焦虑，起身时步摇乱颤。
　　不多时，太医一溜小跑地进了华清殿。
　　太医刚要跪拜，被皇帝制止：“快些给贵妃诊脉。”
　　太医忙不迭地点头，开始诊脉，华清殿一时鸦雀无声。
　　看着太医的脸色愈来愈凝重，皇帝的脸色也愈来愈阴沉。
　　“如何？”皇帝问道。
　　太医小心翼翼地回道：“从脉象上看，贵妃娘娘像是中毒……又不太像，似乎……从脉象上看十分凶险，只是臣无能，竟断不出娘娘是什么症候。”
　　“废物！”
　　太医连连磕头：“臣有罪。”
　　麓扬走过来深施一礼，道：“陛下，贵妃娘娘病得的确怪异。臣自幼游历在外，不敢说见多识广，不过今日娘娘的症状，却似曾相识。”
　　“爱卿尽管直言。”
　　“几年前，西祁一位郡主在宴会上暴毙，其症状和贵妃娘娘一般无二。后来查明，这位郡主是中了一种叫铁芙蓉的毒。”
　　皇帝一惊：“铁芙蓉？”
　　麓扬点头：“对。铁芙蓉是一种罕见的树木，生长于深山中，开花时极美，只是极少有人知道其花蕊有毒。西祁有一个杀手组织就以铁芙蓉命名。铁芙蓉杀手用这种花蕊精心调配，制成一种奇毒。若少量服用并无感觉，十日后会在沉睡中死去，任再好的仵作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皇帝道：“谁敢谋害贵妃，朕定把他碎尸万段！”
　　麓扬顿了一下，接着说：“铁芙蓉毒最怕酒气，若被酒气一扑，一个时辰便可毙命。西祁那位郡主就是暴毙于酒宴之上。贵妃娘娘之前并不知自己中毒，今日华清殿设宴，殿中酒气太大，怕是……不过，臣听说铁芙蓉毒是有解药的。”
　　“只是朕到哪里去寻解药？”
　　锦瑟眸中一亮，看向锦书。锦书恍然大悟道：“对，西祁常有毒虫出没，府里就研制了能解百毒的药丸，娘娘陪嫁了一颗，交由奴婢保管。奴婢这就去拿。”
　　皇后听完这才坐下，脸色舒缓了些。
　　锦书离开后，皇帝的脸色深寒，殿中人人屏息静气。
　　去了许久锦书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跪倒在地，脸色惊惶：“陛下，药丸不见了！”
　　“大胆贱婢。”封皇后眼中皆是可怕的恨意与毒辣，“是你要谋害主子，故意藏匿了解药，把她拉出去杖毙。”
　　锦书吓得瘫软在地：“冤枉，奴婢冤枉！”
　　皇帝的目光徐徐地扫过秦观的脸庞，神情有些古怪。
　　秦观并不躲避他的目光，面上平静无波。
　　过来两个侍卫来扯锦书。麓扬道：“且慢！贵妃娘娘危在旦夕，宫中不宜见血腥，暂且饶了这位姑娘，也算为贵妃积了福德。眼下最紧要的是救人，一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皇帝挥挥手，示意放人。
　　皇后神情微微一滞，旋即敛容正色道：“陛下不必担心。西祁毒虫猖獗，宫中也有解毒的药丸，臣妾出嫁时也带了一颗。只是不知是否对症，臣妾叫弄玉去取来。”
　　皇帝面有不豫：“皇后既然有解药，为何早不拿出？”
　　皇后勉强一笑：“若是早点拿出，别人也未必信得过臣妾。再者，臣妾也不晓得此药是否对症。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失职，见陛下忧心，臣妾于心不忍。药丸是否有效，一试便知，但愿能解君忧。”
　　皇帝辞气冷冽：“可以一试。”
　　崔弄玉匆匆离开，不多时捧了一个精致的红漆木匣回来。她打开木匣，取出一粒黄豆粒般大小的药丸。锦瑟扶着封倾墨的身子，崔弄玉小心地给她服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封倾墨脸色渐渐好转，喉咙中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皇帝凑过去，听到封倾墨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松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温言道：“爱妃，朕在这儿。”
　　封倾墨的声音娇娇柔柔：“陛下，臣妾失仪了。”
　　“别说话了，身子刚好，省着些力气。”皇帝道，“崇喜，传软轿送贵妃回宫歇息。”
　　“奴才遵旨。”
　　封皇后恢复了往日的端庄，语调沉静而和缓：“今日天色不早了，酒已尽兴，诸位也都回去吧。”
　　众人忙依礼告退。
　　皇后转过头来，朝皇帝温婉一笑：“陛下乏了，也早点歇了吧。”
　　皇帝并未理会她，只扬声道：“太子留下。”
　　“是。”易沧海停住脚步，秦观一愣。
　　皇帝的声音有些疲倦：“征战北梁的箫将军送来奏折，军中无小事，不能耽搁。朕累了，你帮朕处理一下，今晚你就留宿宫中吧。”
　　“儿臣遵旨。”
　　璟宁长公主道：“太子彻夜劳心，臣妹怕奴才们照顾得不妥当，不如把莲雾留下伺候。”
　　皇帝头也没抬：“莲雾留下。”
　　易沧海蓦然抬头，正对上丁莲雾狂喜的眼神，忙转头一脸无辜地望向秦观，却见她恍然未觉，自顾自走了。
　　秦观回到桐华阁，见麓扬早已在殿中等候。他一见秦观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太子留宿宫中，你不会去照顾啊，干嘛把机会留给丁莲雾？你也太自信了吧，长夜漫漫，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真的就不怕出点什么事？”
　　秦观唇角扬起一缕清冷的微笑：“那就看他的定力了。”
　　“你呀……”
　　秦观打断他的话：“说正事，你今天演得不错，连我都信了。”
　　麓扬一听，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他咧嘴一笑：“我厉害吧？我麓扬知阴阳晓八卦，文武全才且智计无双，只要我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秦观轻嗤道：“够了，说你胖你还喘了。”
　　“阿蛮，我就是为了逗你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又叫我阿蛮，没大没小的。”
　　秦观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看今晚的情形，封皇后早就知道贵妃是她的亲侄女。帝后一直不睦，不可能是皇帝告诉她的。看来咱们没冤枉她，她还真是调换花轿的幕后之人。”
　　“看来是这样的。能利用钦天监的不过帝后二人，我早就怀疑她了，今天终于让她露出了狐狸尾巴。”
　　“她如此处心积虑地设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秦观道，“还有，我觉得……皇帝好像知道今晚的事儿与我有关。”
　　“不会吧？你又没露出什么破绽，他怎么会知道？”麓扬思索片刻道，“你被人设计换了花轿，总要查出黑手是谁，总不能连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皇帝就是知道你在调查皇后，又能怎样？再说了，咱们又没把她的贵妃娘娘怎么着，那药也不是铁芙蓉毒，不过是假死药，人吃了根本就没事。”
　　秦观淡然一笑，假死药少量服用，一个时辰就会自然醒过来。可皇后不知道，情急之下露了马脚，还以为真是昭阳殿的解药起了作用呢。
　　麓扬道：“阿蛮，你怎么知道锦书是铁芙蓉的杀手呢？”
　　“皇后寿宴上，白鹿和锦书偷偷调换了美人杯。众目睽睽之下，除太子外竟无人察觉，这不奇怪吗？”
　　“是呀。若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动作怎么会如此麻利，连你都未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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