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被送入洞房后，我已经在榻上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了。
　　暮色渐渐笼罩，但外面的喧闹一点也没静下来。那些嘈杂声让我心烦意乱，被红盖头掩着的脑袋也开始微微发胀，我再也忍耐不住，偷偷地揭开一角打量四周。
　　被褥、床帐、龙凤蜡烛，入眼都是漫天盖地的红色，只在帐边摆着一只两尺高的乳白色双耳瓶，瓶中插着几枝紫玉兰，幽幽的花香让我的混沌的头脑清明了少许。我左顾右盼，最后将目光停在桌上的一碟点心上……

　　从早起开始折腾了这么久，都没空好好吃上一点，我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甜甜的，我嗜酸，但此时饿得很了，还是勉强自己咽了下去。

　　隔着窗户，可以听到宾客敬酒的声音，我不止一次听到夸赞新郎官“爽快”的话语……

　　那苏之华人逢喜事，想必此时很意气奋发吧……

　　想到这里，我有点内疚，本来忐忑的心更加忐忑起来，因为今天的新娘，本来不是我，而是我姐姐梅亭亭。

　　我叫梅青青，与梅亭亭是一对姐妹，我们都不是凡人，而是梅子所化……
　　我的母亲是一棵果梅树，快化形的时候恰逢梅子黄时。
　　那时她已经有了神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青俊美的凡人把硕果一身的她几乎摘成一个秃子。
　　但她无能为力，当时她那个气呀……

　　我和姐姐并蒂双生，长在树梢最高处，在绿叶阴蔽下逃过一劫。
　　母亲化形后，我们两落地成了一对小妖，然后随母亲到了深山，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母亲起初是怨怼那个凡人的，如果不是他，那么她手下有千百个小妖，引领着千军万马是多么威风的事……
　　但她很快发现，就我们两个，也快把她折磨得未老头先白。不是姐姐哭，就是妹妹闹，要不然就是姐妹两打作一团，她扯也扯不开……
　　如果真有千百个一起折腾她，光想想她就不想活了……

　　母亲感激那个凡人，就象未婚先孕的大姑娘感激给她堕胎药的大夫一样。
　　那个凡人青年的模样，当时她没多在意，此时却有些念念不忘。念得次数多了，没嫁过人的母亲便春/心荡漾起来。

　　她到凡间走了一趟，回来时满脸沮丧，山中不知甲子，人间却已多年，当年的凡人青年已经人到中年，不仅娶了妻，儿子也十九岁了。
　　我觉得她应该死心了，但没想到母亲却是棵多情的树，对那凡人的缠绵之意竟然郁结在肺腑久久不去。
　　时隔不长，她又到凡间走了一趟，这一次回来，却是喜上眉梢。那凡人娘子，三年前得了重病，就那样一病病死了。
　　母亲不厚道地说：“你瞧，命中注定的两个人，那缘分是用剪刀都剪不开的” ……

　　我知道，母亲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那娘子的性命，肯定不是她害的，因为她不敢犯天条。

　　母亲踌蹰满志地带着我们姐妹搬到了凡世，和那个凡人住到了一条街上，母亲长得美，几次有心的邂逅后，那人被母亲迷得神魂颠倒……

　　两人开始暗通款曲，我虽然不齿母亲所为，但也懒得开口管她，在我们妖族，不大把“节操”二字当回事。
　　这天夜里，月白风清，我在梅亭亭的翠影居里，坐在书桌前描新想的花样子。到了凡世后，我喜欢上凡人制的各种各样的首饰，我把自己描的花样送给金铺的老板，换回我看中的首饰。
　　我的花样美观大方，很受欢迎，我换来的首饰攒了满满一盒。

　　我是被迫在这里的，因为姐姐梅亭亭又和那个猪妖约会去了。
　　说起我的姐姐梅亭亭，我只能摇头。
　　我真不知她是用哪只眼瞧上了那个猪妖。
　　母亲之所以搬到凡间，一大半固然是她的私心，其实另一小半也是为了梅亭亭。
　　不想那猪妖是个情种，不远千里地跟了来。母亲有所察觉，对姐姐加紧管束，但她自己也正在情浓之际，难免被姐姐钻空子。

　　那晚我装作早早歇息，然后偷偷溜到亭亭这里。
　　母亲隔窗看见有人，便迫不及待地回房寻欢去了。
　　她和那凡人起初还掩人耳目，后来好得蜜里调油，干脆光明正大起来。

　　有人跳到了我家园子里，他落到院子里的动静很轻，象明月移墙，闲花委地，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们妖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我打开窗户，园内月色如洗。来人一袭青衫，身形修长，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庞。
　　他看到我，似乎怔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跃上高墙，悄悄走了。
　　清风徐来，闲花弄影，夜还是那样静谧美好，有一瞬间我怀疑，刚才那个人影是不是我的错觉。

　　第二天，那凡人上门提亲，说他的儿子看上了我的姐姐梅亭亭。
　　据说那儿子以前曾经见过亭亭一面，对亭亭情思暗生，直到昨夜相见，才知道她是梅家长女。
　　如果母亲成全，他便对父亲与母亲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大喜，她虽然不惧凡人，但那儿子武状元出身，当真闹起来，也相当棘手，这下好了，以后她做得再出格，他也不能对岳母刀剑相向。再说，亭亭那个猪妖，她是一万个看不上，结了这门亲还真是一举两得。

　　婚事就定在一个月后，这么急着迎娶，难道怕夜长梦多，心上人被抢了不成？这倒也证明，他的确是很喜欢亭亭。
　　事情定下后，母亲对亭亭看管得更严，但再严她也管不住亭亭一个月后已经有点显怀的肚子，原来那猪妖下手更早。
　　母亲气得几乎要撞墙，骂好好的果子让猪拱了，又扬言要打下女儿肚子里揣的猪崽子。

　　骂了闹了气了，但这亲事她也不能黄了啊，于是母亲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因为我和梅亭亭一枝双生，长得非常象，我只在眉间比她多了一粒胭脂痣，母亲觉得李代桃僵没什么问题，为了预防万一，她打算消掉我的眉心痣，但我抵死不从。她怕我出什么幺蛾子，封掉了我本不高深的妖力，日夜严加看管。

　　如今，我和凡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那凡人的儿子，我如今的新郎，姓苏，名之华，正在外面向宾客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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