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

　　这一日果然是黄道吉日，京城万里无云，一派春意盎然。
　　再次骑上高头大马，由皇家仪仗队引领，立仁恍若梦中。在锣鼓喧天中，他抵达星宿城，火红的八抬大轿里已经坐着他的新娘。
　　一举一动都已编排，他演来依旧无奈。幸好永烨在一旁不时提点，免得他出丑在先。皇上端坐在御辇，微微向他颔首。永烨再度展开圣旨，长篇累牍说上一通。等到队伍终于可以向着宋府行进，立仁险些盹着。
　　在公主的轿子后紧跟着红红的一车，那应该就是皇家的丰厚妆奁。据永烨说，这次皇上绝不小气，可是清单里罗列的全是古董、玉器和字画之类，总之没有给任何现钱，皇家的收藏或是御用品，立仁日后休想拿到外间换钱。
　　宋府还是宋府，并没有修葺一新或是扩建，只是稍稍改建了原先立仁的卧室，特别加长了室外的屋檐，那是公主挂上灯笼的地方。按照惯例，驸马要进入这间卧室，须得有公主给的暗号，即挂一盏灯笼在檐下。
　　到了宋府门前，也就和民间的嫁娶差不多，唯独轿门是不用踢的，哪敢给公主一个下马威？和公主一起来的茉莉轻轻揭开轿帘，立仁伸手将梦兮从轿中搀扶出来。武将粗糙的手掌触到公主白皙柔嫩的手。他要这样一路牵着她，走到内堂去。仍然看不到容貌，但是公主身形高挑，立仁觉着只比自己矮了半头。公主任他牵着她的手，温顺地迈着步子向前走。就这样，他忽然生出了好感，唇角绽开一丝真正的笑，或许她也是性情中人并且温柔乖巧。陷在自己的想象中，冷不防他感觉手背上有滴落的水滴。为了方便公主走路，他们相握的手就在大红盖头的下方。他尽量自然转头探视，遂发现是她飘落的眼泪，带着暖暖的温度。为何要流泪，仅仅是因为瞥见他粗糙黝黑的大手吗？他为自己适才的想象感到可笑，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一时间绝了心里所有的期盼。她仍然没有察觉，又或许无法忍住悲伤，一路走着，一路哭着，等放开她的手预备拜天地，他不得不悄悄伸手，用衣袖擦去手背上汇聚的泪水。他希冀着她可以停止哭泣，至少不要让母亲瞧见，不要让永烨发现。
　　茉莉扶着梦兮，眼见她的眼泪却是一时无措，只能轻唤：“公主，公主，就快到内堂了。”心下感激驸马并没有计较。
　　她无声无息的哭泣，像一种默然的抗议，可毕竟也是无计可施。总算在拜高堂的时候，她虽忍不住悲伤，但到底停止了落泪。她的思绪再度飘离，眼前浮现明晖的脸庞，忽然间她似是不在红尘，而正在与她夫妻对拜的陌生人亦是不存在。
　　待到礼成，立仁须得毕恭毕敬作揖，瞧着公主款款的背影往内室走去。余下的是如何对付喜筵。来的亲朋好友算不得多，多就多在那些京城的达官显贵。身为武将，但身在官场，应付这奉承场面，立仁并非是毫无招架之力，但百官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前来恭贺，他真有些吃不消。
　　“不惜血本呢。”永烨一脸坏笑地感叹着，他是识货之人，喜筵上用的是宫里极品御酿，皇上赏赐的真是不少。
　　立仁正欲找永烨他们帮忙，却听见他们无聊开着玩笑，他赶紧递个眼色过去。弟兄们立刻过来接应。
　　如此闹腾了几乎整天，众人皆累。到了晚上，仍然有人给新郎进酒。立仁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可他佯装醉了几分，极欲避开喜筵的纷扰。他想回去卧房休息，并不是为了洞房花烛。永烨他们却是误会他的意思，开始为他挡酒，并且劝说宾客回家。历经这一天喜筵的洗礼，立仁觉得在西域行军三日都不曾这般劳累。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才最辛苦，他也就由着好友会错意。
　　他踉跄着脚步往内室走去，远远瞧见屋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呵，是，毕竟是洞房花烛，公主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到了门前，他恢复正常神色，并且整理仪表，随即轻轻扣门。
　　“见过驸马爷！”给他开门的宫女满脸喜气，“我是公主的贴身宫女，于茉莉。”
　　茉莉至少是中上之姿，而且看上去随和娴静。以前听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鬟。”立仁心里又有丝丝悸动，犹如琴弦拨动，对于那个此刻坐在床沿，一身大红喜袍的人，虽然她对于他的来到仍然是无动于衷。
　　茉莉将象征“逞心如意”的秤杆递给立仁。他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挑起盖头。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低垂眼帘的她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异常。虽然面无表情，但立仁心想总算脸颊上没有泪痕。他转念又一想，不知这公主厚厚涂了几层粉。
　　茉莉请他上坐，坐于公主身旁，接着又是一通繁文缛节。好在茉莉声音清甜婉转，而且她大约是演练多次，以致非常顺畅地将长串贺词如“早生贵子”之类，迅捷地说了个完整。
　　“驸马爷，公主想问，诗经中的风、雅、颂，驸马爷可有熟读的篇章？”茉莉突然发问，立仁一时惊呆，他本是打算听了她的贺词后，早早就寝的。
　　“微臣自小从军，读书不多，即使读，那也读的是兵书。”他对那些诗啊词啊兴趣缺缺，不像文博和子骞是一等一的高手。
　　“公主说，这就当做是见面礼，请驸马好好研读。”茉莉递上一本诗经给他。
　　“诗经？”
　　“是啊，驸马请收好，今晚请驸马别处就寝吧。公主说，一个月后，她会出题请驸马作答。”
　　答不出就不用来了是吧？立仁腹诽不已。果然是个莫名其妙的公主！最可气，她一言不发，全由他人代劳。哦，是了，她是怕一开口，脸上的粉就扑簌簌掉下！
　　“宋某再多问一句，日后怎样称呼公主？”他起身向着公主作揖，语气不善问了这一句。
　　“你就叫我公主好了。”梦兮终于开口。
　　立仁多问这句，只为出一口气，并不指望听到公主答话。不想，公主的回答简直火上浇油，他气得更厉害。然而他调动全身的力气忍了下来，迅速地退了出去。
　　梦兮见他走了，长吁一口气。连诗经都不曾熟读，她如何能与他一处？她忍住不开口，是怕一开口，眼泪就扑簌簌落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