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墨花镜

　　星与月映了满怀，风还是勾不住他的衣角。

　　缀玉般的月亮轻轻点在夜空，一斗天穹的星辰柔和，流光顺沿而下，像瀑布一样淋在他的身上。

　　默立在悬崖尖上，向下看，黑夜里的森林显得格外幽静，看仔细些还能捕捉到几抹一晃而过的绿荧，是在空中浮游的萤火虫。

　　万物静好，是造物主——上帝之神的创作。

　　多么完美，令人赞叹。

　　应该感激的，可是他却背叛了神。

　　他是一位折翼的天使，是众天使中不耻的存在，被唾弃，被唾骂，天亮之后，世人也将推倒他的雕像，焚毁他的画像，视他为不知感恩的仇敌。

　　折断的翅膀无力的垂在身侧，那是被业火重创的后果，再也无法复原。不动，哪怕只是呼吸带来的微微起伏，都可以清楚地让他感受到业火烧身时的痛楚，痛感鞭打灵魂，让他忏悔。

　　鲜血流干，伤口是怖人的，还未结痂，仍是血口打开的模样。

　　他转身往幽林深处走，轻柔地拂开丛叶，漫步过溪石，不惊动还在夜梦的鸟儿，天使神态肃容，最后一次踏入神的教堂。

　　天使一步步走向神像，每一步都犹如赤脚踩在铁刀上，白皙的双脚出现狰狞的伤口，一个个血脚印出现在教堂的大理石瓷砖上，刺眼又诡异。

　　他忍耐着，额间开始有了细汗，眉眼间透露出苦楚，微微折起，但他仍旧保持着庄重的面容。

　　他现在是跪在神像前。

　　这是神对他的不满，与惩罚。

　　他必须承受。

　　天使终于走到神像面前，他跪下，膝盖骨被尖锐物刺穿的碎裂感使他再也受不住发出一声□□。

　　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强撑。

　　唇已经被咬破，染着血红色，在这张纯真无邪的面颜上添了难得的几分诱惑力。

　　他轻声的开口：“神，或许您已经不愿再见到我这个叛徒。”

　　安静的教堂里，神像双眸微垂，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天使。

　　他接着道：“可直到最后，我仍旧无时无刻不感激着您，您所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真的很美。”

　　天使深吸一口气。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神像，“可我也真的很爱他。”

　　话音刚落，翅膀上灼伤的伤口、双脚，膝盖上的刺伤骤然剧烈，铺天盖地地疼痛压弯了天使一直挺立的腰。

　　是神的愤怒。

　　就在这时，教堂的玻璃窗被外力撞碎，一个黑影冲进来。

　　“神老头！！！你都干了什么？！”一声怒吼打破暗夜的平静。

　　天使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弯起眼角，那是一个很甜的笑容。

　　恶魔心疼地抱住浑身是伤的天使，翅膀扑腾几下，扇灭了教堂里的烛火。

　　“宝贝。”恶魔在他的耳边轻唤。

　　是恶魔的低语，像海上蛟人的歌声，可轻易地俘获人心，引诱单纯的天使。

　　“在呢。”他也轻轻的回应。

　　这该是一种怎样形容的感觉呢，在他还没出现之前，自己一个人跪在教堂，面对神，心就像悬在不知名的领域，他即惶恐不安却又虔诚坚定；可是当他来到身后环住他的时候，心就像有了归属，有了可依靠的，惶恐不安消失了，只有对他的虔诚坚定与彼此享有的甜蜜。

　　这是曾经没有的，这是现在拥有的。

　　最初的引诱让天使下了云端，而后的情爱使恶魔甘愿侍奉。

　　谁也逃脱不了，谁也沦陷其中。

　　天使在恶魔温暖的怀里缓了几口气——曾经其他天使都告诉他，恶魔是冷酷无情的，当他拥抱一个人时，那个人一定会如坠冰窟般寒冷。

　　可是天使想告诉他们，不是的，他的怀抱，很温暖，他舍不得离开。

　　“你还来他这里做什么？他早已抛弃你了。”恶魔说，眼里全是疼惜。

　　感知到对方想带自己离开，天使摇了摇头。

　　恶魔无可奈何地叹气。

　　他低头，密密麻麻的细吻落在天使的翅膀伤口处，一点一点，细致温柔，专注虔诚地亲吻；抬手给他拍背，无声的安抚。

　　他感受着那些充满爱意的吻，落下的每一处，疼痛都会渐渐消除，到最后就像从未出现过似的，他知道不仅是疼痛，被亲吻过的伤口一定也有所好转，虽然恶魔也没办法治好他的翅膀，不过早就足够了。

　　恶魔抄起天使的膝窝，将他打横搂在怀里，接着轻吻有伤口的膝盖和双脚。

　　寂静的教堂里，神像无声的看着。

　　这是天地间唯一一只恶魔，神也阻止不了。

　　天使终于攒够了力气，他重新抬头，恢复最开始的平静，对神像说，“神，我向您忏悔。”

　　恶魔顿住了。

　　恶魔听见他说，“请您惩罚我，收走我的翅膀吧。”

　　恶魔猛地和天使对视，他张开有力的翅膀，双臂收拢，跃起想带着天使离开。

　　可是忏悔生效，惩罚实施。

　　“啊——”天使紧绷地弓起身子，折断的翅膀开始一点点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剥落，白羽和血珠落了一地，交缠在一起。

　　“不！”恶魔喉咙生疼，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天使却笑着，艰难地抬手抚摸恶魔英俊的、满心担忧的侧脸。

　　我不想以对立的身份和你并肩。

　　疼痛逐渐加深，汗与血不但打湿了衣物，更沾了恶魔满手，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早已痛到失去意识。

　　“砰——”这双折断的翅膀从空中坠落到地面上。

　　“神！！！”恶魔看着怀里晕厥的天使，双眼充血，嘶吼声震碎了教堂里所有的玻璃窗。他飞身离开了教堂，眼里闪烁着恶狠的紫光，诺大的教堂瞬间被烈火烧灼着，火舌愤怒地攀上每一寸白柱玉壁。

　　微凉的晚风推醒了天使，背上的伤也被恶魔治好。

　　天使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儿已经空荡荡了。

　　月光还是那么宽容地垂照天地，漫天星烛彻亮，天使感觉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看向恶魔，“我不再是天使了。”

　　失去翅膀，他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

　　恶魔俯身蹭了蹭他的脖颈，亲昵又依赖。

　　“你是我一个人的天使。”他回答，声音依旧是充满诱惑的低沉。

　　他甜甜地笑了，但仍不知足，抱着恶魔，像极了懵懂天真的孩童，他又问：“那你还会爱我吗？”

　　恶魔也笑了，他揉揉心爱之人的软发，“我爱你，以恶魔之名起誓，必将从一而终。”

　　他望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得到准许，他按着他的头，疯狂的啃咬，吸吮，从上半唇到下半唇；继而再深入口腔，搜刮所有，压麻对方的舌根。

　　这是天使与恶魔的第一次接吻。

　　我爱你，以恶魔之名起誓，必将从一而终。

　　我爱你，向上帝之神忏悔，甘愿陨落神坛。

　　在这深渊中，天使与恶魔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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