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墨花镜

　　凌江之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秘密。

　　城镇旁有一处荒废多年的铁轨，一排排平躺在那的铁轨，随便挑一处凑过去一看，准是生锈的，边上全是野蛮生长的荒草野草。

　　一到了晚上，偶尔风鬼鬼祟祟地来这晃悠一圈，荒废的铁轨上还能反映零零碎碎的、月光的碎影，一闪一闪的在那亮着，瘆人的很；更别提还有一些枯枝摇起嘎吱嘎吱作响。

　　每当夜里有人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小孩子，说你要是不听话，那铁轨上的孤魂野鬼就来抓你啦！

　　也不是没有人好奇，这铁轨通往哪里，可是他们始终不知道。

　　因为顺着铁轨走上几公里的路，就会看见一处漆黑不见人影，荒无人烟的隧道入口，更加吓人。

　　有人说，那是杀人犯埋尸体的地方。

　　有人说，那是人贩子藏小孩的地方。

　　还有人说，那里有一头野兽，见一个，会一口把人的脑袋都吃掉。

　　凌江之从小没人管。

　　他爸就是一个酒鬼，赌徒；他妈就是个被玩儿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噼里啪啦来了一次一夜情，大概是措施没做好，有了凌江之。

　　女人不是没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费用太高，舍不得，只好生下来。

　　但是也没打算管。

　　是凌老先生，一个教书先生在垃圾堆里捡到了，白白净净，正在放声哭泣的凌江之。

　　在他仅有的回忆里，凌老先生干过最多的事，就是看着他发呆一般呢喃，口里不停的念叨着，造孽啊，多无辜。

　　后来人老了，自然而然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三天前，凌老先生走了，很安详。

　　凌江之很放心，他在两天之后，什么也没带，只影一人，沿着荒废的铁轨，一路走下去。

　　他知道自己留下也是讨人嫌。

　　凌老先生的家人们一直不待见他，因为觉得他脏，哪怕凌江之其实什么也没干。

　　他还长得很好看，白皙肤嫩的能掐出水来，眸子的颜色稍微比常人浅一些，樱唇红润，看起来还是一个根正红苗的好学生。

　　但是他没有上过学。

　　凌老先生虽然收留他，但是始终没有凑够钱送他去上学，只能力所能及的教他读书写字。

　　每天早上，凌江之都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三三两两作伴的人穿着白净的校服走在街道上，往着相同的方向去。

　　走了一天，天色早就暗了，城镇的位置比较偏远，这里还是能看得到很亮，很闪的星星和遥不可及的银河。

　　他发现一个秘密。

　　他穿过了隧道口。

　　这里没有杀人犯埋的尸体，没有人贩子藏的小孩，也没有一头会吃人脑袋的野兽。

　　这里只是普普通通，长了一堆植物罢了。

　　天色太黑，凌江之看不清那是什么。

　　但是都无所谓。

　　他把自己埋葬在这里。

　　凌江之躺下，听着风略过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嘶鸣声。

　　他有点意外，闻到了很好闻的花香。

　　这里应该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吧。

　　入睡前凌江之想。

　　凌江之是被人捏着脸捏醒的。

　　“喂，醒醒，你是谁？”

　　凌江之觉得自己睡糊涂了，怎么了听到有人在叫他，这荒山野岭的，不会是撞鬼了吧。

　　“啧，醒醒，叫你呢。”

　　声音又想起了，这回带了点不耐烦。

　　唔，但是蛮好听的……

　　好听……声音……

　　凌江之猛地睁开眼，一把拽过来人的手，从地上跳起再压在对方的身上。

　　大脑虽然醒了，但是身体还需要一点缓过来的时间，等过了几秒，凌江之眼前也不晕不晃了，大早上刺眼的阳光大咧咧地晒着，他用那双浅眸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

　　像……花一样好看的少年，含着带点意外、新奇、玩味的笑，鼻子尖尖的好看，额前的发有些长，略微遮住了他的眼睛。

　　凌江之又低头，指尖用力，再握了握。

　　“好握么？”

　　玉止说，他觉得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期，还十分有趣。

　　是活的，不是鬼。

　　凌江之确认。

　　“确认清楚了？”

　　眼前的这个人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凌江之瞬间脸红，手立马松开，却又尴尬这不知道往哪放，大脑都当场停机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

　　凌江之很疑惑，很凌乱，但是没人给他解答，当然，除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大发慈悲之外。

　　“你是谁？”

　　玉止好脾气的再问一遍。

　　凌江之只是呆呆的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玉止也没生气，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

　　这回凌江之回神了，“我没人管，也没人要。”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玉止没有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唇间的笑意更深了。

　　玉止改为双手撑地，慢慢坐起来点，少年就自动往下挪，丝毫没有想起来要起身，就这么坐在玉止的胯间。

　　玉止眼底暗了暗。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埋葬我自己。”

　　有意思。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阵咕噜声在两人之间没头没尾地响起。

　　肉眼可见的，凌江之脸上的血色漫延到脖子上了。

　　“肚子饿？”玉止放低了声音问。

　　“嗯，”凌江之近乎把自己的头埋了起来，不敢看玉止，虽然如果这里有第三个人，看上去就是凌江之把头埋进玉止的怀里，姿势亲昵。

　　“没东西吃。”又弱弱地补充。

　　玉止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靠近他，伸手摩挲了一下他耳边过长的头发，还挺软的。

　　“既然没人管也没人要，要不要跟我走？”玉止说。

　　凌江之惊讶地看着他，这回总算抬头了。

　　“我带你去吃东西。”玉止觉得这人真像一个小动物。

　　凌江之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于是两个少年起身。

　　这个时候，凌江之才发现，这里开满了漫野的鲜花，红得透粉，粉里含红，艳丽不失清娟，每朵花都热烈绽放，簇拥在一起，刻进了少年的眼眸里，惊艳着他。

　　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秘密。

　　察觉到少年的失神，玉止说：“很美吧，这是山茶花。”

　　凌江之像是听到又像是没听到。

　　玉止也不急，就这么看着花丛中的少年。

　　他刚开始发现这里的时候，也被惊艳到了，更令他惊艳的是，这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一个美少年。

　　一个在繁芳茶花中酣睡的白衣少年。

　　凌江之看向玉止。

　　他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拉着。

　　我带你走，从这遍野的山茶花里，带走你。

　　过去的那个凌江之被埋葬在一片美好静谧的花海里，不再会被人打扰。

　　他伸手，勾住了前面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笑了，凌江之第一次觉得，这人笑得和阳光一样暖，还有点炽热，快烫着他了。

　　染了一身花香，他从这里开始，一步步走向玉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没人管，会想在这里结束自己。

　　玉止想。

　　可是这个美好的少年遇上他这么一个见色起意企图诱拐的混蛋。

　　那就他来管。

　　多年后，凌江之已经不再记得过去被人欺负的日子。

　　他只记得，他顺着铁轨，找到了一个秘密。

　　他在山茶花海里被光一样的少年轻声唤醒。

　　从此他的爱人带他走向花海簇拥，人声鼎沸。

　　“凌江之。”他说。

　　“玉止。”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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