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双花镜

　　嘀嗒——

　　嘀嗒——

　　积在檐角的水幕坠落下来，被风吹进庭院细密的花丛里面。

　　“诶呀我的衣服！”

　　“快关窗户，床榻被下湿了！”

　　小寒立在门框旁边，眯起眼睛抽着烟，外面的内侍们急忙收着挂在绳子上面的衣服和晾晒的被子。明明中午的时候，还是朗日当空，晴天万里，但午后用了餐，却很快就乌云密布，疾风骤雨随之而来。

　　今天甘棠殿那边很早就落了锁，王姬似乎因为什么事情匆忙出宫去了，所以四个侍奉文墨，掌管印玺的内侍都放了个早班。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涑反复检查窗户，吹灭烛火，给库房落了锁准备回去。李涑一踏出门，感觉顶头吹过来的疾风几乎要把他吹走，他拿出之前放在库房的油纸伞，撑开，努力攥紧竹质把手，以免失去风雨之中唯一的庇护。

　　虽然如此，还是有许多雨水顺着鞋口和领口，袖口灌了进去。李涑一边走着一边想大概等回去的时候，他就得换身衣裳了。不远处隔着模糊的水雾似乎是行来了一队的人，抬着一顶漂亮的青色轿子。轿子垂下来的流苏在风里正猛烈地摇摆着，抬轿子的内侍被压得腰都弯成虾子，也不知道在这样风雨大的天气里，是什么主子还要这等八人抬轿的排场。

　　左右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段时间，朝内变动，萧锦每天都会宣很多人进宫，而这条路又是宫里面的主路，遇见什么人都不稀奇。

　　未免惹来麻烦，在轿子快过来的时候，李涑躲到了旁边的假山的石洞里面去。这个天气，要是还得行那劳什子的礼，他觉得自己得去了半条命。

　　“李库府？”

　　他的肩膀突然被用力拍了一把，李涑吓得落了手里还没来得及收的伞，一阵风来瞬间就把那把伞吹到了天上，他有些呆滞地愣住，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回过头，原来躲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他一个，还有两位因为没有伞只能在急雨中在这里躲避的内侍。

　　“你们本来能有一人和我同行。”他猫一样圆的眼睛瞪大了看着他们，板正的面容显得威严十足。

　　那两个内侍在他话语间心虚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李涑腰间垂下来的嫩黄色宫絩上，隐约从编织精妙的花团下面看见一丝莹白的光泽。

　　李涑站在山洞的出口，外面风雨正酣，并没有什么可能一下子停下来。他也只剩下了一个选择，留在这里，和这两个蠢蛋一起等到雨停。

　　在他有些疲倦地合住眼睛的时候，感觉到腰间落上了一只手，李涑睁开眼睛往后面退了半步，捂住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瞪向那只偷偷摸摸的手的主人。

　　“你们要做什么？”

　　“李库府，你这玉佩真好看，给我们看一下可以吗？”

　　“这乃是王姬所赠，恕我不能拿下来予你们观看。”

　　“什么王姬所赠，你不会是疯了吧？王姬可是一颗心落在你哥哥身上，怎么可能送你这样的好东西？”

　　“我看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来路，说不定是从哪里偷来的呢。”

　　那二人目露精光，一个按住了李涑的手，另一个则使劲将玉佩从他身上拽了下来。在他们争抢的时候，李涑后脑骤痛，似乎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脑流进了衣领里面。

　　“这宝贝是我的了。”

　　“不，是我的！”

　　两人顾不上被他们推倒在假山石壁上面的李涑，更顾不得外面的风雨，拿到玉佩的那一个就和疯了一样往外面跑，另一个则紧追不舍，生怕好东西被对方独吞了去。

　　还给我……

　　他想追上去，眼前却一阵模糊，双腿的力气好似被什么抽走，手扶着石壁慢慢滑到了地上。

　　*

　　李爱到了库房的时候只见到了紧闭的大门。

　　雷声穿透云层，落下的道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天际。

　　卿书爬下轿子，检查了门，才向他复命，这里当值的人似乎已经走了很久。李爱只能吩咐人马再去内侍省那边一趟。卿书不解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雨天出门，哪怕是想念了儿时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在这一刻去找李涑叙旧。

　　不过，卿书也不敢对着这位宽和的主子多嘴，只能打起精神从车窗的缝隙里面仔细观察周围，说不定能在半路上遇见李涑，让他上轿子里面来坐一会儿，免于雨中行走之苦。

　　经过主路时，桥子顶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李爱感觉到轿子震动，问：“怎么回事？”

　　跟在车旁的侍者答道：“好像是把伞，不知道被谁弄丢了，叫风吹过来撞在轿子顶上面。外面冷气大，王君赶快把帘子放下来吧。”

　　“等下，那边好像有人！”

　　卿书似乎透过雨水看到了远处一个打着伞行走在雨里的人影，忙指给李爱看。李爱赶忙也望了过去。水汽朦胧之间，那道细长的人影如同摇曳着的风荷一样，淡绿色衣角猛烈飞扬着。

　　“李库府——”卿书大声喊道。

　　然而等着那人影再靠近，他们才辨别出来并非是李涑，而是在甘棠殿里做秉笔的内侍。这几天李爱经常去那边，所以也认出了郑小寒。穿着内侍淡绿的深衣，在风中行走自如的青年听到他们的呼唤有些讶异，而见李爱的脸之后，才一手撑伞，躬身拜了一下。

　　李爱失望地缩回了车里面。

　　卿书挥挥手示意小寒不用行礼了：“小寒哥哥赶紧起来吧，风雨太大，没必要拘泥于寻常礼节。”

　　小寒冲他一笑：“谢过王君了。”之后退到路边，给他们浩荡的仪仗让开了路。

　　在李爱一行人离开之后，小寒抬起头看了眼还在响着雷声的天空。

　　“这雨下得可真久。”

　　先前撞在李爱轿顶的雨伞顺着风冲他滚了过来，他弯下腰伸出手轻松地拉住了马上就要又飞走的纸伞，刷满了桐油的淡黄色伞面已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划出满满的划痕，就和这把伞的主人那一双好看又纤瘦却都是伤口的手一样。小寒认出这是李涑的伞，撇了一下嘴：“妒人之能，幸人之失，原是糟了小鬼。”

　　小寒是在一个很隐蔽的假山石洞里面找到李涑的，平时这等曲径通幽的地方都是那些不安于内的内侍和宫女偷情的地方。他沿着往下的石阶走进去，在转角的阴影里面看见了一小截嫩青衣袖，就加快脚步，随后看见脑后、脖子上面与后背沾满了血迹的少年仰面半靠石壁躺在地上。

　　小寒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没有死，皱起眉，从腰间又把烟杆摸了出来，狠狠吸了一口，预料中干涩的烟味没有顺着烟杆的空洞流进肺叶之中。

　　“该死。”

　　他把烟斗头在旁边的假山上面磕了磕，又插进腰带里面，一只手将昏死的李涑扶了起来，扯下自己的发带用力绑紧了还在往外流血的伤口，这大雨天的撞破了脑袋躺在这儿，要他怎么抬出去？

　　李涑是在假山洞内醒来的。他睁开眼睛，剧痛从脑后传来，后脖颈和背部都一片粘湿，在冰冷的空气里面几乎化成寒冰。阴暗狭窄的空间之中，亮着一小块红色的星火，而就在星火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吸入鼻息的空气除了潮湿之外，还有伴随着浓烈的烟草的味道。

　　“小寒？”他试探性喊了一声。

　　听到同住的青年“嗯”了一声算作回复，他才放心下来，似乎是得救了。

　　小寒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将铜滤嘴那边放在了他面前，弯下腰，眯着眼睛道：“你要不试试？”

　　李涑推开了他的手：“这东西有什么好抽的，呛死人了。”

　　“吸一口，就什么愁都没有，快活地似神仙。”

　　小寒的话令李涑颇感意外：“我以为，你是那种没有什么欲望，所以没有什么烦恼的人。”

　　“所以现在呢？沉迷烟瘾还是愁丝纷扰？”看李涑似乎想要否定，小寒摇了摇头，“你就是这么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来猜测你的恩人吗？这样大的风雨，我可是看你一直都没回来，专门出来找你的。”

　　因为他算不上指责的指责，李涑的瞳孔骤然紧缩，低下头：“抱歉……”

　　小寒觉得他这副乖顺的样子很是有趣，之前面对萧锦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听话，忍不住想再逗弄逗弄：“然后呢？”

　　紧追不舍的质问换来了李涑表示一定会报答恩情的决心，小寒闻之更是大笑。李涑不明白他为何发笑，难道自己很好笑吗。他刚张开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小寒把方才递给他的烟嘴直接插进了他的嘴里面。

　　“吸一口。”青年幽幽地看着他：“你肯定会喜欢的。”

　　坚硬的金属抵在软舌上面，李涑看着小寒的眼睛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青年内侍一样，过去小寒可都是安于现状的那一个。而落进耳畔的劝说更像是来自蛇的蛊惑。李涑忍不住吸了一下，瞬间呛进了喉咙内的味道让他不停地咳嗽起来。

　　拿走烟管的人几乎笑得跌倒在他身边。

　　“我真喜欢你，坏孩子。”青年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站直了身子：“所以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吧，我在甘棠殿侧间的时候听到莘贵人的信使给兰泽姐姐递话了，让她催促你哥哥赶紧帮王姬把你收进房里，你马上要得势了。”

　　“真的？”李涑有些难以置信，萧锦和李爱都并没有和他说过。当然，他并非不愿意。他也知道嫡父让他随着李爱过来，本来就是帮李爱固宠的，但从及笈之后到现在的两年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

　　“怎么，高兴傻了？”

　　“没有。”李涑一口否定了小寒的猜测，“只是，觉得不安。”或许，这是莘贵人的一厢情愿，萧锦看似温和，却绝不是受人摆布的性格，如果借着莘贵人的势成了她的后宫男人，原来他想方设法争来的那些喜欢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殆尽。而与他的哥哥相比，他所唯一的优势也会随之化为虚无。

　　小寒点点头：“看来你还是有些聪明的，不过你目前恐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要王姬为了一个男人对抗她心爱的王君，可太难了。”

　　李涑想到这几天萧锦的不闻不问，与那一晚上照亮个半个夜空的烟火，疼痛如同从后脑顺着神经一直传到了胸口，这不仅仅是困难，甚至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心照不宣没有说出口。

　　可这又怎么样，最初抱着他喊爱郎的是她，后来几乎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面的也是她。要是这点事情就能把他吓到，他也不会借着萧锦喝醉了就钻进她休息的偏殿里面去。

　　哪怕差了三岁，他们依旧那么相似，爱一样的东西，养一样的畜生，读一样的书。除了出身他哪里差了李爱半点？哥哥既然能得到的，为什么他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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