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都寻游记

　　2.
　　其实童北与童南分开跑后，不知过了多久童北停下来，抚着猛烈起伏的胸口歇息。她口渴，想找水喝，没有想到七拐八拐的居然走到了蓝影的院子，蓝影面色发白，像是病了的样子，跟前还有一个少女陪他坐着。蓝影皱着眉端起碗喝，放下碗时，嘴角还流下了一条褐色的水渍。童北当时想，什么水，还是这颜色。她迈腿想要讨一杯水喝时，脚居然移不开。她就只能干站在角落里不能动。
　　那少女问：“影哥哥，你很喜欢喝药吗？”
　　蓝影诧异看她，那少女又问了一遍。他摇摇头：“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喝呢？”
　　“因为是小姐熬的。”
　　“哦，”少女眸光有些暗，“看来在影哥哥的心中，小姐是最重要的。”
　　“是小姐救我回来的，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影哥哥你以前姓什么？”红衣少女问。
　　“……蓝。”
　　“哦，我以前姓阿史那。”红衣少女说，好像陷入了无尽的回忆，“母亲很喜欢汉族文化，请了一个汉人作我的教书先生，当时我请求他赐我一个汉姓，他吓得哆哆嗦嗦，最后竟仓皇而逃，那时我想汉人真的很懦弱，不曾想，原来他不赐汉姓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此生只能成为一个家奴，有名无姓，大概是我罪孽太过深重。”
　　“阿宁……”
　　“影哥哥，你是喜欢小姐吧。”阿宁说，“其实小姐也喜欢你，否则她也不会护得你这么紧，在这个府邸中，她最疼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阿宁，说什么胡话。”蓝颖揉揉阿宁额前的发，“小姐也很疼你啊，小姐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阿宁直瞪瞪地看着他说：“影哥哥你为什么喜欢小姐呢？”
　　蓝影站起身，踱到亭前的栏杆，手扶一颗红柱，目光遥远而深邃：“因为我想成为小姐那样的人，集刚与柔一体、美与杀于一身。”
　　“影哥哥……”
　　然后，童北站在墙角，居然看到了蓝影在想什么的画面……
　　蓝影手抵红柱，眼神愤怒无奈，他这样身体瘦弱如何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他始终记得当年的小姐，那年皇宫着火，她骑马淡漠地看着其他宫人柔弱抵抗，看着大火烧尽宫人残骸，看着满天火光弥漫升腾在漆黑苍茫的夜色中。幽冷的面具隔断了现实的柔情，只有火光映得那面具忽明忽暗-----“叛国余孽，一个不留。”字字轻吐在红唇白齿之间。然后响起一片惨叫，他想他要死了，他躲在石狮的暗槽后，哆嗦地等待死亡的靠近。这样的死他早就期待了，十二岁时随叔父进宫，被老皇帝看中，为保家族，他入宫成为见不得人的禁脔，夜夜被折磨蹂躏。叔父说，无论怎样都得活下去，你死整个家族都得跟着陪葬。
　　从没有人问问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活得有多难以启齿、多艰难落魄。
　　于是当那戴着冷狞面具的少年杀死苟延残喘的老皇帝时，他那一刻比任何人都高兴，他蜷缩在角落里，对上老皇帝眷恋与不舍的眼神，第一次残忍地笑了，对着他作了最后的口型：你死，我终于自由。
　　他拖着瘦弱的身子，踉跄逃走，手捂着心口，咳出不少血来，终于累倒在宫门的石狮处，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重获自由，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撑到······就像多年前他进宫将一把匕首横在皇帝的面前，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割开他的喉咙满溢鲜血，他却对着他的睡颜不忍下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一次来临。
　　死吧，他说。在弥漫的火光中、在充斥的惨叫中，结束自己不洁的一生。
　　喉咙一甜，鲜血从嘴里滑出，他倒头看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跃身下马，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大手一挥，黑色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少年曲膝小心地抱着他，他很想伸手去触摸少年的容颜，好想揭掉他脸上的碧青面具，颤巍巍地伸手却无力垂下，在他意识涣散的那一刻面具少年说---“没事了。”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当年杀死那么多人，唯独放过他；对所有人冷肃，唯独对自己柔情……与其说是不问，还不如说不敢，他怕小姐说因为可怜你，因为你比他们所有人都可悲，因为你最肮脏，因为……有太多的理由他都不敢想象，所以他对自己说，不管怎样，小姐对他很好，很好。
　　“影哥哥……”阿宁低头，额前的发遮住看不清表情，她说，“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肮脏。”
　　蓝影手指微抖，表情慢慢凝结，孱弱的眼神变得坚定，半晌道：“所以，我配不上她。”

　　“难道姓氏对古代人来说真的很重要？”童北不解，“不就是个姓吗？”
　　童南鄙夷：“说的轻巧，让你放弃童姓你试试？”
　　童北挠头：“就是哦，哎，童南，你猜我还知道了那些信息？”
　　“哪些？”
　　“我还知道那个冷冰冰的阿宁为什么会和蓝影一个人说话，因为有一次她掉入井里，还是蓝影救上她的呢，而且我敢断定那个阿宁就是庄家的第三位将军，因为她就是庄素素从关外带回来的战俘。”
　　“这些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童南问，“难道你问的别人？”
　　“哪有什么别人，我见到的就只有蓝影和阿宁两个人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信息我就是知道，我刚才讲的那一幕，仿佛是专门让我看到似的，我的脚动都不能动，那蓝影与咱们在书斋时见到的仿佛不一样，多了些忧伤，又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反正感觉他心好像老了，你说古人那么成熟难道是因为活得太累？”
　　“童北，我怎么觉得今天你好像变傻了。”
　　“呃……”童北抽搐，“我只是话多而已。”
　　到了古老师家，古老师也没让她们收拾菜园，依旧到那个暗黑的房间，听她们讲在阔都发生的事情。童南童北讲完，古老师皱眉，旋即，从桌上取下画轴，展开说：“你们说的蓝影可是他？”
　　画卷中的男子一身红衣，雪白的肌肤，妖娆的红唇，眉头微皱，只是那眼神不似蓝影那般孱弱温柔，多了几分刚毅。
　　“像是像，但是这眼神……”童南踌躇说，“难道这是坚强版的蓝影？”
　　童北斜眼，表示鄙视童南的见解。童南不服气：“那你猜测一个。”
　　童北手摸下颌，停了停，道：“老师你看，”她指着画的右上角，“我们见到的蓝影他说过他是影子的影，这幅画上写的名字不一样，蓝颖，但这个颖是新颖的颖。”
　　“那就是他没错。”古老师放下画卷，沉声道，“你们见到的蓝影就是我口中的蓝颖。”
　　“那为什么他会说是影子的影，他会记错名字？”童南说。
　　古老师摇了摇头：“他没有记错，这与他的一段经历有关，他做过西阔都国君的禁脔，当时赐名影玉人，所以他不敢奢望以前的名字，谦卑的记住自己的屈辱。”
　　“他好可怜啊。”童南说，“我真有点心疼他。”
　　童北打开话头引向别处：“老师，为什么会存在记忆碎片？我们刚到将军府的时候是冬天，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雪，可是那里却开满樱花，而且香气浓郁，很是诡异。”
　　古老师眉头皱的更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记忆碎片这种东西，我祖上世代守护这三样东西---碧青面具、蓝颖画像、藏有记忆碎片的樱花，这座宅邸暂且不去说它，只是祖上留下话，时间一到记忆碎片就会自动消失。我想有人扭动了时光轴，那说明他一定拥有记忆碎片，而且他和你们一样都是跟阔都王朝有渊源的有缘人，记忆碎片可以回到它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说明那个扭动时光轴的人手中的记忆碎片一定是对时光轴有很深印象的，所以他才能轻轻松松找到时光轴并且转动它。”
　　“这么说来有了记忆碎片就可能找到时光轴真正的位置，说不定还会找到扭动时光轴的人？”童南说。
　　古老师点点头：“记住，今晚你们入睡后一定要留心不寻常的地方，说不定那里就藏着记忆碎片，而且能让你们避开时间的进程，或许那个那扭动时光轴的人也还在那个朝代里。”
　　童南点点头，她和童北往出走准备回家，古老师送她们到门口。童南站在古老师家的屏风前不动。
　　“古老师，我在蓝颖的书中看到过它。”童南指了指凤凰屏风，说，“说什么蓝凤凰困落人间命途多舛什么的，还有什么浴火重生，总之，不懂。”
　　古老师诧异：“你居然在那个朝代看过此图？据祖上留下来的阔都历史上记载，蓝凤凰在庄素素任将军时期是不准任何人提起蓝凤凰，也不准任何人以蓝凤凰的名目滋言生事，否则格杀勿论，所以，别说是蓝凤凰的图了，就是提一个字也是要脑袋的。”
　　童南童北相视一眼，问：“为什么？”
　　“这好像与蓝颖有很大的关系，资料上也没有记下很多，总之是庄素素严令禁止的。”古老师说，“你看到说明这部分消息该是你知道的，我现在越来越笃定，扭动时光轴的人为什么会扭动时光轴？说不定真的是针对你们俩的。”
　　童北点点头：“我和童南会小心的。”
　　童南童北回了家，草草地吃过晚饭，童北陪爸爸看了一会儿新闻，童南直接回房间看庄华的笔记。童妈妈激动，又是洗水果，又是冲牛奶。今天早晨，童南童北就早早地醒来，童妈妈连早饭都没有准备好，等童南童北走后，她急忙买了一个闹钟，发誓一定要比童南童北早起，准备好丰盛的早餐，让她们好好上学。现在又看到童南这么认真学习，更像打了鸡血似的忙前忙后。
　　童北进了房间，发现童南还在认认真真捧着庄华的笔记学习，她将牛奶放下，“童南，先喝牛奶吧，庄华不是说你可以晚几天再还他。”
　　童南几口将牛奶喝下，说：“那我也不想拖太久，庄华的笔记做的很详细，我现在差不多将原来落下的也弄明白了。”
　　童北撇撇嘴：“有没有这么夸张，你看这么一会儿还能把以前都补上来？”
　　“就是嘛，哎呀，先别烦我，让我看一会儿行吗？”
　　童北无语，第一次见如此学习的童南，她喃喃一句：“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瘫倒在床，说：“童南，你慢慢看，我等你一起睡觉，反正刚才看天气预报明天是阴天，说不定明天咱们还醒不来呢。”
　　“哦，”童南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去给古老头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明天咱们要是去不了，让他给咱们挡挡。”
　　童北没理：“童南如果今天晚上咱们俩又不小心分开了，你就不用找我了，咱们就分头行动。”
　　“哦。”童南合起书，“你一直和我说话我都没法看了，算了，我们还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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