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瞭望者们

　　大宇航时代，惜命之故，航舰上仍是要挂载足额救生舱的。
　　关于这个挂载在联盟首都星系部队舰船上的“新幔牌安全救生舱”，它宣传广告的大致内容是：
　　每一个踏上星际战场的航舰，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进入交战星域；每一个进入交战星域的航舰，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力战沉没；每一个沉没的航舰，只有十分之一在沉没前释放全部救生舱——
　　新幔牌救生舱，自重轻！迅速释放！为您的生命提供最及时的安全保障！
　　……大宇航时代，但凡买东西，总有谁谁谁在售后跟上一连串优良差评。
　　新幔牌救生舱的售后评论很少，零星几个不足以影响军需供应，于是这个新幔牌救生舱顺理成章挂载在联盟首都星系部队的救生通道中。
　　一挂就是好些年。

　　和从不嫌弃血里火里的联盟第十一舰队不同，首都星系部队因“血统高贵”——从军人员皆系出身首都星系、“地位特殊”——以卫护联盟心脏地位为己任。
　　等闲调度不得。
　　总之，这支军队的舰首主火炮已经近多年没响过“雷子”了。

　　冉茵作为一小只人类，瑟瑟发抖钻进救生舱时，终于明白了“新幔牌救生舱”评论稀少的真实原因：绝不是什么军事机密……
　　因为每一个进入这个逃生舱的人，坑爹的只有十分之一能平安落地！
　　“救生舱漏了漏了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这种煞笔问题压根没机会出现在光脑网络上好吗！救生舱导航台上不断蹦出鲜红的三角感叹号……冉茵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颤栗着绝望哭喊：“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我还没写过临终遗言。”冉茵想，也许人越到最后关头越是啰嗦，他急忙调出个人终端，打定主意群发一波“死期将至，恕抱不周，祝各位死在后面的亲朋好友生活美满生财有道”之类等等给所有人，通信录划到最后一行——薛名杭。

　　冉茵突然镇定下来：
　　“在这之前……还有件大事未交代……”
　　冉茵一介货真价实的青葱小生，二十五岁，一次基因修正都没做过的那种。
　　和向来自以为是的许多年轻人不一样，他有天赋，更难得的，他相信努力的力量。
　　他也更喜欢那种能一眼看到未来的踏实平坦的生活。
　　作为一名研究员，如无意外，能够让他每天围着实验台绕上几圈，这样的日子不必说美得要死。
　　直到他调制出“Jupiter”，以母星系太阳系第五行星、木星朱庇特之名，这种危险的破壁溶解性毒素兼具干粉状与气态弥漫的物理特性，可压缩、性质稳定。
　　将其散布在太空环境下，或许能够大面积杀伤外星异兽喀迈拉。
　　如此成就，并未给冉茵带来任何荣誉……朱庇特研究到应用阶段，人类与外星异兽之间已经从难分难解打到你死我活。
　　一等到喀迈拉被人类清缴，冉茵也受到欢腾的大氛围感染，从实验室走出来，兴奋地融入进街头人群为第十一舰队举牌打call。

　　冉茵一边摸索着……扣紧救生舱内的四点式安全带，一边拨通秘密通信对那边的前联盟王牌间谍薛名杭道：“三个月前……联盟情报部从实验室提走了一支‘Jupiter’。”
　　“联盟第十一舰队舰总司令官谢普澜，死于Jupiter，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
　　这句话吐出去，冉茵便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怕什么？朱庇特杀了谁根本不重要……
　　反正自己也是要死的人了！
　　救生舱的外壁不断塌缩，脆弱的外壳再也支撑不起内在生命的质量。
　　——它在坠落。
　　“砰！砰！砰！”

　　冉茵的“新幔牌救生舱”侥幸成为安全降落的十分之一。但其实这个脍炙人口的十分之一广告还能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例如：
　　每个安全降落的救生舱，只有十分之一会降落在救援范围内。
　　震荡的余波中，昏迷的冉茵被锁死手脚困于胶囊状容器里，用于生命维持的“琥珀气体”经加气口瞬间注入。
　　当救生舱降落在不适宜生存的环境下，救生舱中的内容物……“人类”将被立刻封冻，等待救援。
　　每个进入封冻待援的人类，最终也只有走运的十分之一能在琥珀封冻失效前被唤醒。重回人类社会。

　　救生舱外，零下一百二十度的严寒世界，臃肿的异形生物缓慢爬向救生舱着陆点，追随不断弹跳的救生舱在冰面上滑行了近千米。
　　异形生物蠕动着，在救生舱底持镭射枪发射出一道探测线，片刻之后，异形生物拖拽着救生舱，维持原有的姿势“漂移”离开。
　　“它”脚部长着三对轱辘一样的复足，将它颠倒过来细看，会发现这三对轱辘还是带刹万向轮……
　　这是一个在零下一百二十度严寒中生存的人类。
　　已经废弃了的巨大人工天体于黑暗宇宙中悬浮漂移，天体原本由轻型特殊材料搭建成模拟大气层——反射恒星光，形成云雨气象。
　　此时，模拟大气层大面积破损，人工天体的天空整体裂开，冉茵的救生舱从破损的“天空”垂直落地。

　　人工天体，地下驻垒系统内部。
　　洋娃娃般的小女孩从一堆光缆中钻出来，她首先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在发现空无一人之后，踮着脚尖从另一个房间的衣柜里陶腾出一大一小两件裙子。
　　衣柜干冷无霜，她裙角离地一尺，赤脚踩在零下一百二十度的地板上，尚且能一板一眼不疾不徐。
　　她的鼻孔中也没有一丝混乱的气息——她没有呼吸。
　　机舰一体智能装甲仿生系统，陵光。

　　最初陵光被其制造者设定成一个萝莉，自带管家保姆程序的那种。
　　程序中至关重要的一项，就是陪伴自己的主人度过她格外鸡飞狗跳状况频发的幼年时光。
　　陵光抱紧怀中衣物，程序判断延迟半拍。
　　陵光探查过附近范围内，伊什塔尔堡四处散落着同样待机状态的机甲，它们多数已经坠毁，紧闭的舱门中或许还盛放着未及收敛的驾驶者的遗体。
　　登记在伊什塔尔的所有仿生系统，在驾驶员失去意识或者死亡之后、将依照程序本能，对机甲下达最后指令：
　　回降，待机。

　　这最后的指令有的在客观上并不能完成，所有装甲仿生系统都以保护驾驶员为基本程序原则：机毁在前，人亡在后。
　　然而，仍有一部分驾驶员在最后时刻……拒绝弃机。
　　回降伊什塔尔堡的机舰，许多已经残破地连核心驾驶室都暴露在外。像自己这样完整的——陵光感知到储放在高维空间内状态良好的本体，十分罕见、堪称是唯一一台。
　　“那么我应该已经待机了。”
　　陵光查询将自己从待机中唤醒的后台进程，发现占用自己程序空间99.9%的庞大数据流。
　　陵光将运行中的后台进程一一暂停，什么杂七杂八……下到一半的西洋棋、一万零一块拼图、邮购订阅广告、七点钟准时触发的150分贝咆哮闹钟。
　　“喀迈拉的繁殖动向需要扫描研究一下。”庆功会前，谢普澜曾在备忘录上追加这条任务。
　　“陵光，你要——”谢普澜未尽的最后一条指令经人工智能反复判读。
　　我要做什么？陵光问自己的核心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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